生死是世间最永恒的规律之一。
这是最基本、最浅薄、最无需讲解的规则。哪怕是最愚笨的学徒,也能明白其中的含义:魔法可以做到许许多多的事,但绝对不包括能够修改生死。
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人类世界里没有任何一种魔法,能够让死人重新回到世上。
可是我就是有想复活的人。我就是接受不了她的离去。
我想要她活着。想要她在我身边,想要她对我笑,想要亲吻她的嘴唇。想要向她认错,想要她对我说原谅你了,想要紧紧地紧紧地紧紧地拥抱她,想要永生永世都不和她分开。
如果这一切都不能做到,我至少想要她活着。
三十岁的赛缪尔绝望地想。
他将一本大部头的书籍狠狠地掷到地板上。那本一看便年代久远的魔法书在地上打了好几转,停下来时已经掉了不少脆弱的书页。
赛缪尔抱着脑袋,在墙角缩成一团。他白皙的面孔上浮现出青黑的眼圈,从来都顺滑的黑色长发被抓得乱糟糟的,盖在憔悴得不可思议的面庞上。
五年前他听说最古老的神圣魔法曾经达成过复活死人的奇迹,于是他爬山涉水,遍访了大陆上所有具有神圣魔法传承的学院和家族,使用正当或者不正当的手段,花了四年的时间,终于拼凑出了那个魔法的全貌。
越是古老的魔法,越是对施法者具有严格的要求。于是赛缪尔又用了整整一年来调整咒语、准备施法材料,直到确保这个魔法从理论上而言万无一失。
当他在自己的房间内画完最后一道咒文,在满月升到最高点后将受过三百三十年不间断祝福的圣人之血倾到在法阵上时,赛缪尔的心脏因为狂喜而激烈地撞击着胸腔,耳边灌满了幸福的嗡鸣。
我想要吻她。他想。
也许她还在生我的气。他又想。那我也可以不吻她,我就就轻轻地、轻轻地拥抱她一下就好了。
如果她真的很生气,那我就什么都不做。
赛缪尔·卡伊跪倒在法阵前,手掌覆盖在地板上。澎湃的银白色魔力灌入地面,顺着咒文的纹路游走,很快便填满了整个法阵。
饱含魔力的气旋沿着法阵最外层的圆转动,风掀起了赛缪尔长长的黑发,露出一双几乎要落泪的深紫色的眼睛。
「我只想再看你一眼。」
蕴含着纯粹的神圣魔力的风越刮越烈,在赛缪尔毫无保护的皮肤上划出了道道裂口。
而赛缪尔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的视线只是死死地停留在法阵的中央。
随着魔力的不断增强,在小小的人造风暴中,隐约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赛缪尔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转瞬间,他的手臂就被蕴含魔力的风刃刮得鲜血淋漓。
然而,人影却在被他触摸到的同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呼呼的风声刹那间停止,摆在法阵之中的施法材料齐齐碎裂,原本聚集在法阵上的魔力也很快溶解在了空气之中——这是法阵运转失败的典型表型。
赛缪尔捧着满是鲜血与伤口的右手,目光无措地在法阵周围游移,好像指望着有什么人会突然跳出来,笑着对他说:锵锵!有没有被吓到?
赛缪尔·卡伊又花了三年时间,终于明白,即便是传说中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圣魔法,也无法带回逝者。
人类的魔法遵循规律与法则,每一次魔力的灌输与施法材料的使用都能衡量计量、测算数值——然而,又该如何计算某一个灵魂的价值?
“理论上万无一失”的法阵好比一个准确的公式,只是,无法代入精确的数字,自然也得不到理想的答案。这就是为什么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魔法能够复活已死之人。
至少,在人类的世界里,这是不容撼动的铁律。
因着那位早已死去的公爵的缘故,赛缪尔在青年时期便对深渊魔法颇有研究。
长久以来,他始终刻意避免去接触深渊魔法,因为他知道崔梅恩是怎么死的:他看过塞德里克提交的报告,一眼便认出了那个经由他改良完善的献祭流程。
献祭血亲的生命与灵魂,打开深渊之门,强迫深渊造物建立契约。深渊热爱负面的情绪,因此祭品越是痛苦与绝望,效果便越好。
公爵试图献祭自己的女儿,却被女仆反将了一军——现在想来,当初那个仪式的失败,多半是因为女仆(献祭者)与公爵(祭品)并非血亲的缘故——而崔梅恩那时怀有身孕,她的身体里寄宿着梅兰斯一族的血脉。
梅兰斯家族瞄准的祭品是她的孩子,杀死她只是为了取走祭品。
赛缪尔·卡伊和塞德里克·梅兰斯联手害死了她。
赛缪尔从此不再涉足任何有关深渊魔法的研究——然而十多年后,在他尝试过了所有可能的方法又通通失败后,他的目光终是落回到了深渊魔法上。
在梅兰斯家族的献祭事故与北方边境的格温惨案后,圣殿对深渊教派进行了全方位的打击。是以,赛缪尔耐心地花了好几年时间,才慢慢地扶持起了几近覆灭的深渊教派。
他大胆且狡猾地将据点设置在偏远地区的教堂中,借用教堂构筑结界遮蔽圣殿的目光,斩杀不服从的神职人员,推举新人上位,最终建立起了一个庞大的地下帝国。
三十五岁那年,圣殿副骑士长、在世最伟大的神圣魔法师之一的赛缪尔·卡伊,召唤出了一个魔鬼。
第5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