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二抽泣声更大,他有不祥预感。王都事离开北京,六叔也要去开平卫。他最珍惜的在鲁王府的日子,是不是就要终止了。
这一次李小二没闹腾。小小的幼兽异常清楚这一次他无能为力,闹也于事无补。小小的皇二子还没开始明白命运这回事,就已经要面对聚散离合。
那个皇宫,对他来说,太大了,也太冷了。鲁王府有黑鬼,有小马驹,有飞玄光,有大大的菜园,更重要的是有王都事,有六叔。李小二在摄政王怀里埋着脸痛哭:“六叔非去不可麽?”
摄政王亲亲他:“是,非去不可。国体与尊严,民心与失地,六叔必须讨回来。”
李小二抱着摄政王的脖子:“六叔,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
摄政王笑:“那就回宫,告诉你哥,你以后会保护他的江山。”
李小二很安静地蜷在摄政王怀里,坐着马车进了紫禁城。他心惊胆战,紫禁城对他来说已经是个陌生的地方,摄政王抱着他往南司房走,明显感觉到怀里小身子轻轻颤抖。
摄政王一进南司房,李小二蠕动一下,悄悄转头观察。皇帝陛下正在读书,看见摄政王抱着李小二进来明显愣一下。曾森努力练字,绷着小脸儿很严肃。四川小柿子李至炅很高兴地跳下地,仰脸看李小二,小脸儿上一道墨汁:“你是哪锅?”
摄政王放下李小二,曾森也跳下地,很羡慕地摸摸李小二身上的皮甲。皇帝陛下御案上小猫咪涂涂打个哈欠,趴着看李小二。李小二脱口而出:“哥我来保护你。”
小柿子乐呵呵地拉着李小二的手:“一起耍嘛。”
李小二回头看看摄政王,摄政王拍拍李小二的屁股。曾森豔羡的眼神让李小二高兴起来:“我是李啓炴。”
小柿子念书念得叫苦连天,很高兴来个新朋友作伴,拉着李小二一起调皮捣蛋。小家伙们很快相熟。皇帝陛下到底记得李小二为了他试种痘,先进敞轩。李小三因天花夭折,这世上,他只有这一个亲兄弟了。
皇帝陛下叹口气:“那快来吧,一起念书。”
摄政王悄悄离开南司房,小家伙们似乎都没发现。
李小二回头,看一眼空蕩蕩的门口。
摄政王徒步走出紫禁城,站在紫禁城的午门外,同样回头看一眼。
三百年皇城像只忠心耿耿的巨兽趴着,守卫着京畿的风风雨雨。摄政王曾经惧怕,然后逃离。这一次,却要为了保护这里而战了。
大晏列祖列宗,你们看着吧。
“辽东又逢雪灾,严寒逼迫,路边皆是冻馁饿殍。灾民呼号奔至,不光汉民,各族皆有。臣心不忍,亦无法可为,城中粮草所存无几。”
“天不怜百姓,臣只求殿下可怜百姓。”
“臣于辽东叩首,祷祝大晏国祚万年,陛下万岁,殿下千秋。”
开平卫一战,山海关彻底关闭不通,辽东关宁军阳继祖的书信只能走海路,先到宗政鸢手中,再走研武堂驿马。宗政鸢当然要看,看得潸然。阳继祖已经无法,写信求救。大雪一夜,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消失在雪地里。
李奉恕可能不知道,宗政鸢却懂,关宁军在辽东搏命困守,已经退无可退。大连卫的船已经全部到达登莱港口,再后退,就是海。
建州金兵一样,没法退。他们抢不到足够的物资,回建州也是个死。
都退不了,那就打吧!
宗政鸢将阳继祖的信送上研武堂驿马,顺便送上他自己的请战书。山东轻兵营是第一个站在皇极门外欢呼的部队,现在居然蜷在山东一动不能动。
研武堂驿马从济南出发,奔向北京。
宗政鸢背着手,看驿马消失的方向。他忽然嗅到一丝桃花香,猛地一转身,正对上帅府里地砖缝里的衰草。大冬天的,砖缝里挣扎的草居然还有绿色的。
转瞬即逝的香气剎那间刮了宗政鸢的心,一动就疼。宗政鸢下定决心公器私用一回,单独给小白写一封信。宗政鸢提笔,对着白纸脑子里也一片白。不写公文,写什麽呢。你要多吃饭多穿衣,养好身体?不不不太蠢了。你……不要上前线?这是找骂。
宗政鸢其实是想问,你想不想我?我很想你。
研武堂驿马离开济南往延安府的方向去了。宗政鸢鼓足勇气,理直气壮,他知道没有下一次。
山东兵肯定要进辽东的,宗政鸢已经做好準备了。
延安府白敬收到济南府宗政鸢的驿报,上面是这样的: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弗拉维尔在北京收到博尼法西奥的回信:大晏选定了葡萄牙。葡萄牙海军将和曾芝龙结盟。
弗拉维尔终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进京半年,经历两次血腥争斗清洗,一次天花暴发,弗拉维尔终于等到自己想要的回信。大晏太大了,对于这只巨兽来说,低头已经很困难,就算看得到葡萄牙,也看不见渺小的弗拉维尔。在京盘桓半年,也不是没有好处。弗拉维尔收起博尼法西奥的信,下意识挠一挠右臂。他在街上被痘医接种了牛痘,以后无惧天花。折腾到现在,钻营到现在,弗拉维尔能为自己祖国做的,已经拼尽全力。接下来,便是要履行自己职责的时候了。弗拉维尔是莱州火器营教官队的领队,他时刻记着。开平卫已经暴发战争,他递交回山东的申请,很快得到获準。
弗拉维尔收到批準,立刻啓程。京城戒严,兵部单独的马车送他出城。弗拉维尔很喜欢这座宏伟繁华的城市,因为这里是小鹿大夫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