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胤禩只说,老十三体察圣意想替宗人府省几口牢饭,被他识破先下手为强。
九弟给的药他一直藏在辫子绳结的盘珠里,以为见血封喉那日听见老四要来才安心吃下,躺下之后又觉得放了四年也不知能不能毒死人,翻遍全身又把荷包里的朱砂都吞了,才一心等死。
朱砂只为辟邪,量不算大,却正好犯了他的脾胃,吃下去喉管到脏腑都觉烧起来,这一吐就大口大口地呕血。
当日刘声芳在皇帝的催逼之下不管不顾将所有能解毒的东西熬成药让胤禩喝下,又被扔在岛上自生自灭,阴差阳错见识了一次诈尸在眼前发生。
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头子,从皇帝登基开始,没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就被卷入兄弟阋墙的皇室辛秘中镇日提心吊胆战战兢兢。日独自守着一具尸体的恐惧忧虑,比不知子孙身家前途的担忧茫然更加难捱百倍千倍万倍,足以逼人痰迷心窍、疯魔怔忪。
一个疯疯颠颠的老太医与一个诈尸转活的宗室王爷被困孤岛,会发生什么事?
火真是刘声芳癫狂之下点的?
不提也罢。
胤禩只知道,有些人朝不保夕地活着,还不如死在合适的时候,一如他自己。
终归还是亲手害了他人性命,这与拐着玩儿得阴人前程有所不同,堂堂贵胄也赤膊上阵,亲自喊打喊杀了。
“孙正清说嗓子养几年也能好许多,其实这小半个月已经不如和疼了。横竖不需要唱曲儿逗乐,碍不着什么。这眼髓伤得重些,也不大好治,但天光好的时节,人影衣着也是能瞧见的,只是入夜之后看书不成了。”胤禩真不大在意这个,不过弟弟担心,他也解释得详细些。兄弟二人何等亲密,断不会只寻好听的话说。
胤禟心里疼死了,抬手摸他眼帘睫毛:“早知道弟弟就运十车八车贡菊来,给八哥做菜吃!”
胤禩笑得睫毛乱颤:“哪里能当饭吃呢,菊花凉得很,与我脾胃不合。”
胤禟暴躁:“总不能什么也不做!不如弟弟将这里全辟出来种枸杞子?”
“坐下。”胤禩笑眯眯拿出兄长派头,不忘示之以弱:“八哥没瞎,摇来晃去头疼得紧,过来按按。”
胤禟一肚子气全散了,立即拿好把式过来替哥哥松头。
看见枕边一柄黄木杨的梳子,胤禟想起早年他与小十贪玩扯松了辫子,八哥也替自己结过,于心性上来,索性松了穗子散开哥哥辫子替他从头梳到尾。
手指刚入发鬓,却看见耳边几缕银色灰发纠结缠绕,再细看去浮发下面是大片的灰白。
胤禩察觉挑过头皮的手指僵硬的停顿,不甚在意得笑:“八哥老了。”
胤禟将眼泪逼回眼底,他的八哥,从来就是十八岁初封贝勒时年少峥嵘的模样,这些年再未变过:“我走时八哥不过两根白发,如今都七八根了,定是想弟弟想的,一年长一根,弟弟赚了。”
胤禩听了配合苦笑摇头:“家有顽劣弟弟,迟早多生华发,奈何?”
“别动来动去。”胤禟抱怨一声,比听见吴侬软语说出的甜言蜜语还觉心暖:“弟弟不善这个,一会揪光了八哥头发,只能自己剃度了赔你一个秃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