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贞跟着回想片刻,皱眉道:“我不记得天色如何,只觉得两腿根磨得生疼,差点儿起茧子了。”
彼时生死存亡在前,刀光剑影竟不觉惊心,而今时过境迁,亦无从重临其境,咂摸一回,不过归结为一句“老来谈资”。
一层秋雨一层凉,二人从浴房出来,宫人已在惯常起居的梢间内生起了炭盆。仪贞躺在椅上,慧慧替她梳通了披散的长发,半新不旧的绸子包起来一点点轻轻拭干,再抹上润泽的香露,水红丝绦松松地挽起来。
皇帝却?不要人在他头?上摆弄,自己?拧干了滴水,束好发髻,坐在近旁摆棋局。
仪贞看他一眼?,收拾完后便叫慧慧她们下去,自己?来到皇帝面前:“我来给你擦擦吧,如今凉起来了,再这般当心头?疼。”
皇帝对?着那卷《玄玄集》入了迷,片刻回过神来,倒很是利落地丢开手,拔掉乌木簪,又移来一只缂丝坐褥搭在仪贞腿上,“别冰着你。”而后好整以暇地枕下来,随她忙活。
雨过天晴后的云光投进来,他瞧着仿佛比平常还唇红齿白几分,仪贞没忍住,凑过去对?着那微垂的睫毛吹了口气,被他反手捏了捏脸,这才老实地拿起梳子,依着慧慧的行事,替他梳顺、擦干、抹发露。
皇帝惬意地闭上眼?,差不多快睡着了,仪贞趁机伸出爪子来,非要捏他一回不可。
指尖贴上去却?隐隐不对?,换作掌心再试,皇帝“嗯?”了一声,偏头?欲躲,没能?躲开。
“你脸上有点烫,是不是着了风?”
“没…”皇帝否认得略显底气不足——被她一说?,肩缝儿是有些?寒浸浸的,又隐隐酸痛,他原以为是方才折腾太久的缘故。
“早前那场雨来得急,一路骑马本就出了汗,你又说?昨儿没睡,必是淋坏了。”仪贞嘴里念着糟糕,一面小?心翼翼地托着他,自己?要下榻,留他枕着锦褥静卧。
皇帝一把拽住她:“不传太医。”
“那可不成。”仪贞连被子都抱来了,简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他连着被子一块儿按实在榻上:“发热可不是小?症候。”
“烧得又不厉害,你不说?我还没察觉呢,难道还能?烧成傻子?”皇帝道:“再说?也并非无缘无故地发热,既然知道是受了风寒,好生睡一觉发了汗不就是了?”
仪贞拗不过他,心里一动?:该不是回来时不肯避雨,眼?下怕人笑他逞能?吧?
暗自合计一回,依了他的意思:“那你安稳躺好了,我叫她们煎些?姜茶来,咱们一道喝了——若明早还不退热,必要请太医来。”
皇帝含混应了,眼?皮儿沉沉的,由着她掖实了被角,曾经极为抗拒的被照顾的滋味还挺不错,也无须喝什么姜茶,就这么睡过去吧。
朦胧中听见?炭火毕剥声,嗓子干得冒烟儿,皇帝抿了抿唇,未待开口,一匙热水已贴心地喂了过来。
“好辣。”皇帝撇开脸不肯再喝,惺忪睁眼?,手还未牵住拂在脸颊的衣袖,但见?室内昏蒙蒙的,斜坐在榻边儿的人留着两个垂鬟,婉然坠在瘦削的肩膀上。
“放肆!”他被唬了一跳,扬手便把茶碗挥翻在地,“谁许你坐在这里?”
女子顿时从榻边跪倒下去,泥首不止:“奴婢该死!是娘娘…”
“你敢攀诬皇后!”皇帝厉声呵斥一句,喉中直如针扎钉刺似的,一股腥甜泛上来,却?犹撑直了身子,一手指着那女子:“把灯拨亮了,自己?去拱卫司领罪。”
女子一听“拱卫司”三个字,浑身越发瘫软,拼死也起不来,哭道:“实是娘娘,娘娘在和?高院使说?话,吩咐奴婢们留神伺候着,这才斗胆进来侍奉的。”
皇帝冷笑一声,懒得再听这等狡辩,并指在窗台叩了两叩,着旁人进来押她。
“陛下醒了?”却?是仪贞应声进来,不意瞧见?地上缩成一团的人,刹那变了脸色,强自恢复了关切模样?:“高院使说?这回不喝药也罢,横竖不是大毛病,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