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从连廊中?走来,没穿节令衣裳,平常的一身挼蓝圆领纱袍,眉目清寒,在烈日曜曜、朱栏碧瓦间,有一种万事不为所动的文雅恬然。
越到近前,这种感觉就越分明。及至皇帝抬抬手,免了沐昭昭等人的礼,方才冁然而笑:“长久不曾见,朕今儿特来瞧瞧你。”
他?冲谁笑,谁多?半就要倒大霉了。这是沐昭昭跟在他?身边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前一刻越是如沐春风,后?一刻的风刀霜剑就越凛冽,骨头渣子都能给刮成齑粉。
“多?谢陛下关?怀。”沐昭昭敛眉轻颔首,侧身比了比手:“晒得很,到厅里坐吧。芝芝沏雨花茶来。”
借着说?话的工夫,不露痕迹地又打量他?一眼,却见他?笑意不似旧日那般神光飞扬,隐隐似有两分不自在——简直像是出于真心一般。
沐昭昭的心便落回了原处,听?见他?又问:“这些是什么?”
他?指的是桌上未收完的豆娘,沐昭昭说?与他?,皇帝因说?:“从前你倒没带过这个。”
这就是无稽之谈了。赵娘娘本是江南人氏,打她?进宫后?,这一风尚就在女眷之中?流传开来,每逢端阳,谁不在鬓间戴一二支?
只不过彼时的少年储君,连日日侍奉他?的司寝女官叫什么都不经?心,哪还注意得到什么人头上戴着什么?
好在沐昭昭已然释怀了。啼笑皆非之余,并?无过多?酸涩,含笑拨回了皇帝生硬的寒暄:“总是取个意头的东西,我正说?过了中?晌,给皇后?娘娘送几样去。”
皇帝眉头微动,旋即只是取过茶盏,不疾不徐地抿了一口。
好端端的,专跑她?这儿品茶来了?沐昭昭猜得出皇帝的心思?,兴许正掂量着自己够不够做个从中?调停的说?客。
既然他?还没有开口,她?便也?不主动追问,这亦是在宫里求存的一点小智慧,可以想在主子前头,绝不可以动在主子前头。
是了,她?虽恋慕过他?,但由始至终,依旧将他?摆在主宰者的位置,所以也?无怪他?当年,三言两语就主宰了她?的命运。
沐昭昭无声暗叹,皇帝却似觉察到了一般,转头看过来,片刻道:“也?好,她?一个人闲着无事可做,你陪着她?解解闷。”
沐昭昭不禁微愠,泠然笑道:“我本是这么打算的,陛下又特意叮嘱,可是要同去?”
皇帝若是这么容易就去得,又何须来找她??
难得她?与仪贞相厚,因自己一句额外吩咐着恼,皇帝倒不是无法理解。只是他?以为,沐昭昭不会在他?面前显露出来——
他?不由想起?很久以前,谢仪贞说?他?是那个吹了口仙气儿、让满宫木偶泥胎活过来的人。
其?实不然。力使穷泽生流、枯木发荣是她?的愿景,他?并?不在意。
她?从未看清过,他?是个冷酷的人。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装一辈子,在对燕家兄弟的处置上,他?露了马脚,被谢仪贞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她?整整一月不肯见他?,是嫌他?面目丑陋,令她?作呕。
沐昭昭一时冲动,夹枪带棒一番,虽不后?悔,但见皇帝乌沉沉的双眼直钉住自己,却一丝眸光也?无,像是失了生魂,不知该找谁追索去。终归有些不忍,她?拾起?往昔的温顺解意,又说?:“陛下不得闲就罢了。我自去猗兰殿,陪皇后?娘娘消遣一二,娘娘纵有些许不如意之处,我也?竭力帮着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