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一起吃饭的除了赵振山,还有好几个人,其中有两个人寇连环见过。他们当初和憨子一起来到了小煤矿。寇连环问起他们现在的情况,那两个人从口袋里拿出新式手机,拨打了几个电话,在寇连环惊愕的目光中,他们很自然地收起了手机。他们说:“我们现在在山西另外一座煤矿干,工资是原来的两倍。”
同样都是挖煤的,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啊,寇连环就动了心,他想让他们介绍自己也进那家煤矿。
其中一个就打起电话,电话那头好像是煤矿的什么领导,这个人收起电话后就说:“上班没问题,但得等几天。”
寇连环赶忙说:“不急不急,好的好的。”此时,寇连环的心中充满了对老乡的感激之情。
正月十五一过,寇连环满怀希望地跟着那两个人走上了去山西煤矿赚大钱的征途,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其实是在走向死亡之途。
这一行人坐着火车,没有在临汾下车,而是在几百公里之外的运城火车站下车。然后,转乘长途汽车,来到了黄河岸边的一座小村庄里。这座小村庄,背山面水,山是中条山,这是西入陕西的屏障。七十年前,陕西子弟兵曾在这里抗击日军长达三年之久,让日军的铁蹄始终无法踏进陕西;水是黄河水,黄河从内蒙古一路南下,隔开了山西和陕西,黄河东面是山西,西面是陕西。
寇连环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他们不带着他去那个能够赚大钱的煤矿,而带着他们来到这个没有煤矿的小山村?他们解释说,春节刚过,煤矿检查很严格,等到风声过后,就带他去煤矿赚大钱。
寇连环不是憨子,能够帮助他们向煤矿主要到赔偿金的寇连环,脑子绝对够用。寇连环知道春节刚过,整个正月,人们都在慵懒中度过,还没有从春节的悠闲中提起精神,煤矿的检查在正月是最宽松的时候,怎么会说这段时间检查很严格。还有,为什么他们不把他带到煤矿众多的山西中部地区,而带他来到山西西部这个没有煤矿的小山村。在他们和他初次见面时,他们冷若冰霜,他找他们说话,他们爱理不理,为什么这次他们对他那么热情。
这户人家的主人是一个老头,除了老头外,没有再见到他的老伴、儿女、孙子等其他人。这是正月,北方寒冷的正月,出门打工的人中,有很多还没有动身,而老人孤身一人在家中,他会不会就没有儿女?也从来没有听到他提起过儿女,那么就是说,老头是一个人生活。可是一个人生活的老头,他的钱从哪里来?老头的家境在村子里应该算是中上,不但有两眼砖窑洞,而且连电视机这样的家用电器也有。
这些问题,神智不正常的憨子想不到,但是脑子转得像辘轳一样快的寇连环怎么能够想不到?他预感到这里面有问题,就开始提防他们,多了一个心眼。
在这户老人家待了一个星期后,有一天晚上,寇连环被尿憋醒了,起身一看,和他睡在一起的几个人都没有在窑洞里。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院子里,看到另一眼窑洞里灯火通明,那几个人和老头都聚集在这里。他们在商量什么?为什么要背着他?寇连环开始偷听。
他听到老头说:“你们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了,今天村子里都有人问我,你们是我的什么亲戚,再待下去我担心会有麻烦。”
有一个人说:“快了,快了,老大的电话一来,我们立马就走。刚过了年嘛,很多煤矿都没开工,要找个能下手的煤矿不容易。”
老头说:“你们在这里又吃又喝这么多天,我还担惊受怕,把这头猪杀了,一定要多给我分点钱。”
另一个声音说:“那得看杀了猪,能从煤老板那里要到多少钱,要钱多了,肯定给你分得多。啊呀,我说你这人咋搞的,每次都提这样的话,太小气了。”
寇连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一会说杀猪,一会说向煤老板要钱,杀头猪和煤老板有什么关系,为啥杀头猪煤老板还会给钱?
突然,寇连环听到一个声音:“猪会不会醒来?”
另一个声音说:“猪挨着我睡哩,我出来时看到猪睡得好着哩,打着鼾,这头猪不到天亮是不会醒来的,这些天都是这样。”
寇连环突然明白了,他们口中的猪,原来就是他。
寇连环吓得魂飞魄散。
窑洞里,那些人说起了别的话题,寇连环一步一挪地小心离开了窑洞门口,在这个洒满清冷月光的农家小院里,他恐惧万分。墙头上的任何风吹草动和院子里的任何枯叶飘落,都会在他的心头引起轰隆巨响。他心惊胆战地,一步一挪地挪到了大院门口,偷偷地拉开门闩,打开院门,然后奔跑在午夜笔直宽敞的村道上。跑出很远后,他回头望去,看到老头家门口那棵高大的皂荚树,像传说中的巨人一样爪牙毕露,阴森恐怖。
寇连环不敢顺着黄河跑,他担心他们会追上自己,他一直踏着齐膝深的枯草向山上跑,跑进了深山中。天亮后,寇连环再也跑不动了,他看到有一辆手扶拖拉机欢欢喜喜地开过来,招手坐了上去。
他终于远离了死亡和恐惧。
两天后,寇连环回到了官庄村,他又来到那座小煤矿挖煤。他向蔡香蝉说起了自己遭遇的险境,蔡香蝉说:“别人能这样干,我们为啥就不能这样干?”他向和自己一起挖煤的几个老乡说起这些事情,他们也说:“我们也能这样干。”
那时候,山西有关部门刚刚发布政策,矿难死亡一人,煤矿主赔偿命价20万。
于是,寇连环开始和这些一起在井下搏命的老乡,走上了邪恶之路,受害者变成了害人者。
寇连环是一个脑子够用的人,他结合自己的观察和推想,就明白了这条路怎么走。先要找到受害者,也就是猪,这个程序叫找猪;然后把猪带到一个固定的地点,暂时养起来,这个程序叫养猪;在养猪的同时,开始寻找适合下手的煤矿,这个程序叫选矿;选好易于下手的煤矿后,就带着猪去挖煤,这个程序叫下井;下井几天后,在井下杀死猪,制造矿难现场,这个程序叫杀猪;杀完猪后,立即以同乡的身份通知猪的家属,速到煤矿与矿主商量赔偿,这个程序叫要钱;要到钱后,这些人立即从煤矿撤退,找个地方坐地分赃,这个程序叫分钱。
从找猪到分钱,一共只有七道程序。七道程序看起来很烦琐,其实快的话,仅用一两周时间就能完成。二十万元顺利到手,他们再这样如法炮制,一年赚到的钱,绝对是一笔巨款。
这就是杀猪流程。这二十多年来,全国各地破获的所有井下杀猪案,都是遵循着这样的流程。而且,井下杀猪案现在还在上演,屡禁不绝。只是,他们的手段比以前更隐蔽,索要的命价比以前更高。
再说说那些摩托车。
寇连环这个犯罪团伙的根据地是在官庄村蔡香蝉家,这里也是养猪的地方。犯罪分子们找到易于下手的猪,就先养在蔡香蝉家,等找到了易于下手的煤矿,就将猪带到煤矿杀死。拿到钱后,又回到蔡香蝉家,蔡香蝉家藏着他们的摩托车,他们骑着摩托车去外地躲藏一些时日,听到风平浪静,再回到蔡香蝉家,继续作案,寻找下一只易于下手的猪。
那天早晨起床后,蔡香蝉看到摩托车丢失了,就大呼小叫,寇连环团伙担心有变,就逃跑了。至于逃往哪里,蔡香蝉不知道。
要了解他们作案的具体经过,就必须找到寇连环。如果寇连环看到风平浪静,他一定会回来找蔡香蝉,因为蔡香蝉是他的情妇。寇连环是一只偷吃的猫,蔡香蝉是一只咸鱼,猫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接近咸鱼的。或者说,蔡香蝉是鱼饵,寇连环是鱼,只要把鱼饵放出去,不愁鱼不吞吃。
我们把蔡香蝉放了回去。但是,她的所有行踪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中。
我们放出鱼饵,就等着鱼来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