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明白,那些摩托车不是你的,是别人暂时存放在你家里的。”
蔡香蝉说:“可不是咋的?那些摩托车都不是我的。”
我说:“那你说是谁的?”
蔡香蝉嘴唇翕动着,似乎在犹豫,我趁机说:“那还是送你回家吧,现在就上车。”
光着下身的蔡香蝉吓坏了,她说:“进去吧,进去吧,我都说。”她惦记着她下身没穿衣服,会被周围赶来看热闹的人看到。
我觉得我这种办法有些残忍,我是在运用女人都会有的羞耻心。蔡香蝉的下身,她不担心被两个刚从学校毕业的警察看到,但是绝对担心会被全村的人看到。只要是精神正常的女人,是不会光着下身走村串巷的。
可是,除了这种办法,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我能够想到这个办法,是因为小时候见到过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我们老家是乡村,村口有一眼机井,全村人吃水就靠这眼机井。村口第一家是一对年轻夫妻,妻子是一个最喜欢撒泼的、没有受过教育的女人,她每次与丈夫吵架,都哭着喊着跑向机井,丈夫就在后面抱着她苦苦哀求。终于有一天,两人又吵架,妻子又奔跑到机井跟前,作势要跳下去,丈夫忍无可忍,发狠说:“快点跳,不跳你不是你妈生的。”别人要来劝妻子,丈夫拦着不让。妻子看着围聚了一圈的人,突然趴在井台上号啕大哭:“挨千刀的,你咋就这么狠心,看着我死也不管,我偏不死,我就要活着,不让你称心如意。”围观的人全都笑了。此后,这个妻子不再哭着喊着要跳井了。
对付蔡香蝉这样的泼妇,就要用这种办法。
光着下身的蔡香蝉,怎么敢就这样回到村庄,她以后的脸面往哪里搁?所以,她乖乖地跟着我回到房间。
走进房间后,我们问什么,蔡香蝉说什么,她的交代让我们极为震惊。我们苦苦寻找,用尽千方百计想要侦破的案件,竟然在这里找到了突破口。
那几辆摩托车,是几个犯罪分子的摩托车。他们所犯的罪行,就是在矿井下杀死矿工,然后冒充死者的家属和朋友,向煤矿主提出赔偿。他们的犯罪手法,与我们推想的完全一致。
蔡香蝉是本地人,她早些年结过婚,但是因为和丈夫性格不合,很快就离婚了。离婚了的蔡香蝉,又嫁到了这座名叫官庄村的村庄。结婚一年后,婆婆去世了;又过了一年,公公去世了;再过了半年,丈夫也出车祸死亡了,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于是,村里人都认为蔡香蝉不但克夫,而且克亲,没有人敢娶她,也没有人敢入赘。甚至有人说她是白虎,传说中下身没有**的女人就是白虎,白虎女人命相非常不好;而下身没有**的男人则是青龙,命相照样也不好。只有青龙配白虎,两个人的命相才能都扭转过来。可是,蔡香蝉到哪里能够找到青龙?
所以,蔡香蝉就一直一个人生活着。长期孤独压抑的生活,让她心理有些扭曲变形。
其实说起来,这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
蔡香蝉一个人生活了三年,就遇到了一个操着陕西口音的男人,这个男人名叫寇连环。
有一天,蔡香蝉骑着自行车上街买麦种子和化肥,买好后绑在自行车后座上,摇摇晃晃地向回家的方向骑,遇到路面不平,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后座上的绳子摔开了,麦种子撒了一地。蔡香蝉想着没有男人的日子实在难过,买化肥和麦种子这样的事情,本来是男人干的,而现在需要自己干,自己干又干不好,还把辛辛苦苦花钱买来的麦种子撒了一地,就坐在地上哭。她哭着哭着,就看到一个男人走到她身边,一声不吭地揽起地上的麦种子,装进口袋里,又扶起了自行车,把装着麦种子的口袋和化肥袋用绳子绑好,看着她笑。
口袋,不是衣服上装东西的袋子,而是用来装粮食的圆柱体布袋。一条这样的布袋可以装一百多斤粮食,西北人都把这种布袋叫口袋,而把衣服上用来装东西的袋子叫兜兜。
这个男人就是寇连环。
官庄村附近有一条山沟,山沟里有好几座小煤窑,都是村庄里有钱有势的人开的,寇连环当时就在其中一座小煤窑里挖煤。
寇连环那天一直推着自行车把麦种子和化肥送到了蔡香蝉家中,蔡香蝉给他做了一碗油泼面,作为犒赏。寇连环看到蔡香蝉独身一人,房间里、院子里都没有男性用品,就问起了蔡香蝉的情况,蔡香蝉感觉寇连环是个好人,就讲起了自己的遭遇。
后来,寇连环就隔三岔五来到蔡香蝉家,做做地里活,做做家务,一个是死了丈夫,一个妻子不在身边,两人自然就滚到了一起。
这时候的寇连环还是一个勤劳善良的矿工。
寇连环的心理发生变化是因为认识了赵振山。赵振山也是陕西人。陕西人出外喜欢认老乡,自古以来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两眼泪汪汪的原因是,终于见到了亲人啊。不过,现在这句谚语被有人改成了这样:老乡见老乡,背后耍黑枪。赵振山就是一个最喜欢在老乡背后耍黑枪的人,寇连环后来也变成了这样一个人。
有一天,寇连环向蔡香蝉说起了一件事情。寇连环说,前几天,小煤矿来了几个陕西人,他们在一起挖煤。听说是陕西人来了,寇连环很高兴,这时候的寇连环还笃信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主动迎上去和他们打招呼,但是这伙陕西人都对他很冷淡,而且明显和他保持距离。他们都话语很少,而且眼神看起来凶巴巴的。这伙人里,还有一个神智不正常的人,陕西人把这种人叫憨子,山西人叫瓜子。
就在寇连环向蔡香蝉说起这件事情的前一天晚上,这家小煤矿出事了,那个憨子下矿井,放炮炸煤,脸被炸得只剩下半边,整个胸脯都被炸穿了。这是这家小煤矿半年来发生的第一起安全事故。
当时,寇连环想,这伙陕西人真是的,咋能让憨子点火放炮,憨子怎么能知道危险性?
到了第二天下午,憨子的两个亲戚从陕西赶来了,一个是他的舅舅,一个是他的哥哥。两个人和煤矿主说赔偿的事情,煤老板不想多给钱,寇连环就帮着憨子的亲戚和煤矿主说话,劝煤矿主答应他们的要求。寇连环想着这些人都是自己的老乡,人家都死了人,你个煤矿主给点钱有啥可说的!
寇连环能说会道,在这家小煤矿挖煤时间也比较长,煤矿主后来就听从了寇连环的话,答应了对方的赔偿要求。对方临走的时候,憨子的舅舅就把寇连环拉到一边,说想交他这个朋友,他这个朋友仗义。
憨子的舅舅告诉寇连环说,他叫赵振山,家在安康。他还留给了寇连环一个电话号码,说有事需要帮忙的时候就找他。赵振山还拿出一沓钱想感谢寇连环,寇连环摆手不要,赵振山又装进了自己口袋里。
憨子的舅舅和哥哥离开后,和憨子一起来到小煤矿挖煤的那几个陕西人也离开了,他们走的时候说:“这煤矿死人了,不吉利。煤矿主给人家赔偿还抠抠搜搜的,不在这里干了。”
寇连环向蔡香蝉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一再夸奖赵振山,他还说:“你看,出门还是老乡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老乡嘛。”
寇连环的家也在安康。
那年过年回家,寇连环想起了赵振山留给他的那个电话号码,就试着拨打,没想到一下子就拨通了。
两个人在县城见面,亲热得不得了。赵振山坚持要请寇连环吃饭,寇连环推托不掉,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