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朗是顶着雨出的门儿,叫上任千里开车直接奔了后坑胡同儿,从第一家开始到末尾一家,用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把整条胡同的住户访了一遍,才又转头进了小院儿。
院子里头没有丁点儿的遮挡,夏风朗站在门里,眼神在木门两侧的墙头上来回游移。那两处都有攀爬痕迹,是那俩孩子每天翻墙造成的,至于埋尸人留下的痕迹,早就混杂其中,没办法分辨了。
溜达着进到房里,夏风朗先来到西屋。其实这两间房加起来也没多大,东西屋中间隔着条狭窄的走廊,没有后门,到处都透着那么简陋。西屋算是杂物间,原本就没住人,里边就是几件破烂儿,那种搬家不值当带走的物件。
地面上还有血迹,因为下雨的关系,屋里弥漫着一股子土腥味儿。墙就是土墙,表面糊着灰白色的草纸,夏风朗贴近仔细看了看,也不知道是哪家裱糊铺的手艺,糊的可不怎么样,歪歪扭扭的不说,边缘都龇牙咧嘴的。因为长时间没人居住,墙面上满是残破蛛网还有打着溜儿的黑灰。
夏风朗又走进东屋儿,站在火炕前边,摸着下巴颏发呆。
东屋后窗是格子窗,上下分扇儿,上边支起来就能通风,因为没人照应,窗纸好多破损的地儿,从窗子望出去,就能看见那处水坑。夏风朗上炕看了看窗格子,上边没有攀爬过的痕迹,又抬腿试试,从这儿出去并不容易,甭说带着伤,利手利脚的人也得费一阵子好劲。
现场就是这么简单利落,根本没有不寻常的地方。如果不是那俩孩子歪打正着的住进来,人家把尸体往炕里一扔,码好砖抹上泥,那股子尸臭味儿肯定是有,可闷在炕里再有屋子阻隔,散发到院子的露天地儿里,街坊们闻见也都以为是后面的死水坑出来的味儿,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这片儿是穆祥的管区,人头儿和地界儿都是闭着眼走路都撞不上墙的熟悉,他想操控这事儿也是容易的很。
跳下炕,夏风朗又来到院子里,地面上积了不少水。这时候,他才看看院门,外边的小路高出院子一截,这一溜儿民房都地处在低洼处,所以一到下雨天就积水,没法子的事儿。从这个角度来看,从外面翻墙进院子很容易,可从院子往外翻,就有些费力气了,院子低,墙就高了一截儿。受伤的埋尸人即使从这儿能翻墙出去,也一定会留下痕迹。如今的情况是没有血迹遗留,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从门出去了!
外面接应的人听见动静不对,又看见俩人从院子里翻出来跑了,他才用钥匙打开门,救出埋尸人。因为受伤,俩人没走远,到了水坑边的僻静处,聊来聊去翻了车,才动了刀下了死手。
夏风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些情景,低头看着没在水中的雨靴,又叹了口气。犯这案子的人,策划了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连左右街坊的情况都考虑进去了。从走访中得知,东西两院儿住着的,都是孤老,眼神耳朵都不灵光,要不夜里又是打架又是嚷嚷着翻墙往外跑,隔壁怎么着也能听闻见一动静儿。冲着把受害人活活饿死和踅摸的埋尸地这两点就看得出来,凶手不光心思缜密,心黑手还辣。
可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竟然有俩叫花子把这儿当了窝儿了。要说大毛儿那俩孩子也够谨慎,每天出去都把破铺盖扔到不住人那屋,一点痕迹没留下,也够不容易的。说迷信儿点,这就是老天爷给警方留的一条路。
琢磨了一会儿,夏风朗没敢多耽搁,出了小院儿,让任千里开车奔了分驻所。到了现在,他在心里倒是希望穆祥能够提早察觉,要是惊了可能会省去很多事情。毕竟现在好多东西都是推测出来的,有多少分胜算,他还真不敢咬准了说。
到分驻所那会儿,夏风朗才算有了底,穆祥正跟门口等着呐。瞧那满手满脸的大包,身上都不用看了,准得跟金蟾似的。
这是不想在众目睽睽下被带走啊!夏风朗叹了口气,也没声张,指了指开过来的汽车,穆祥才苦笑一声,坐到后座上。
“您头次过来,把《聂卡脱探案》说的那么明白,我心里就觉着,要完!”穆祥说。
“那就真是‘交换杀人’了?”夏风朗也坐在后座上问。
穆祥点点头,叹了口气:“完成了一半儿,夏老六,就是那个埋尸人,先动的手,可那孙子是个怂货,不敢见血,活活把张升纯给饿死了。他做的活计您推的都对,膀大腰圆的,还特怂,也算我走眼了。”
“杀张升纯的动机呢?”
“没什么动机,说白了,他就是一倒霉蛋儿,闯到这儿了。我一直觉着,以我这俩下子,虽说坐不了您的位置,可在特别市警察局谋个警员的差当当总是富富有余的。再不济也比您手底下的这几位强吧?是不是,老任。心里不平衡,也不想整天价跟那几条胡同较劲儿,登个户口劝个架。老张家丢了俩心儿里美,说是老李给顺走的,就因为老李晚上吃的凉拌萝卜皮。在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里泡久了,人就废了。闲不住,就总憋着做点儿什么事儿,把怨气给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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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千里在前边开着车,噎的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兄弟,能力强是一方面儿,心思摆不正也不成啊……”夏风朗拍拍穆祥的肩膀,“这个张升纯再细说说……”
“老张倒霉,他跟我其实没什么交集,恩怨更谈不上。他就是城墙根儿底下唱野曲儿的,可我就瞧着他讨厌,正好想做点事儿,选来选去就把他选中了。这样的话,被害人跟凶手还有我都没有交集,你们哪儿查去?”
“夏老六呢?你们特熟?”
“嗨,那就是力巴儿,卢龙人,冬天翻醋醅,末伏开始卖扒炕的手艺。我跟他差不多是两年多以前吧,认识的。他喝点子猫尿跟人家茬架,让我们哥儿几个给逮了。我看他人不错,也没难为他,训了一顿给放了,对方也没追究。后来他非请我喝二两,我就去了,一来二去就越走越近边,家里边的活儿他也没少帮着干。本来呀,他挣的钱够嚼瓜的,可这孙子好下几手儿天地注,输了不少。最近也不知道跟哪儿认识一寡妇,俩人勾勾搭搭就凑活到一块堆儿了。可人家女方那边有叔叔主事儿,想改嫁没问题,得拿出俩钱儿意思意思,然后净身出户。对方要的钱倒是不多,可他那兜儿都是漏的,哪有存项啊!再说,人家女的出来以后,横不能跟他住马路边吧。后来,他就找到我,我把女方要的钱借给他了,房子也答应他想办法。最先想到的,就是后坑胡同那处小院,房主跟我关系不错,价钱好谈,一准儿高不了。可到了最后,您猜怎么着?人财两空!内位婆家叔叔眼望两山,一高一矮看得清楚,人家把寡妇又卖了一道,许给了草桥村一富户。这老夏就得往回要钱呐,可人家也不说不给,给的话成,得等些日子,一时抽不出现大洋来。您说这不是瞎掰嘛!夏老六这个窝火呀,就是趁着这个劲头儿,我跟他说,帮我做件事,钱不用还了,房照旧帮你想办法。占着房躺着地,将来什么样的找不着?您别看夏老六长的粗,心眼儿可不少,他一听我让他杀人去,刚开始有点儿怂,后来一咬牙跟我说,我帮你杀人成,你也得帮我杀一个,就是内王八蛋婆家叔叔……我一听这不错呀!一下就把聂卡脱里边的交换杀人想起来了,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那……后来怎么把夏老六给杀了?”
“唉,这事儿都是阴差阳错。现在分驻所不管夜里的事儿了,到处都是警亭,半夜抛尸风险忒大。我琢磨着把尸体埋到后坑胡同荒废的院子里,那孙子说什么不同意,说以后还要跟那儿住,把人埋炕里还睡不睡觉了,半夜爬出来跟他拉手怎么弄?我说正好德胜门外有处比这儿规整得多的院子,还宽敞,那儿的房主搬到米粮仓胡同了,想把老屋出手,我要买可以一年之内把钱给齐,这好事儿哪儿找去。夏老六一听也同意了,这孙子可不傻。哪承想埋尸的时候就出那么一娄子,要不是我,他就得当场让警亭那俩人给摁住。事情办成那样儿,他还舔着脸让我立字据,先帮他买房子娶媳妇,我又不是他爹。结果,聊来聊去,我就想,咱也甭交换杀人了,交替杀人吧!抽冷子我就下了手了……”
“你要是不给他买包子,我没那么快想到你!”夏风朗说。
“唉,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可我这是刚开始啊,就没拾掇利索,看来还是学艺不精。”
“你们把张升纯困到哪儿了?”
“我跟豆腐巷那儿赁了一房,特背静,也没捆着他,老夏一人儿守着他,这几天我事儿多,要不他能饿成那个怂样儿嘛!您可以去那儿搜搜,其实也没嘛了,就桌子上有一沓让局里驳回来的请调单子,您当证据也成,烧了也成。”
“这次要是平安过去了,你是不是还得继续作案?”
“一准儿是呀,那哪能停下。我都想好了,第一个就是老夏说的寡妇内贪财叔叔,然后再物色其他目标,每次手法肯定不一样儿,保证不让您觉着闷得慌。”
听了穆祥的这些话,夏风朗苦笑一下,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掺和到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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