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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皇太女怕不是跟您做了一样的事儿。”
蒙毅忍俊不禁,向放下轿帘向闭目养神的嬴政道。
嬴政眼皮微抬,“摘了冠冕,在车辇上偷吃东西?”
“冠冕有没有摘,东西有没有吃,这些臣不清楚。”
蒙毅笑道,“但臣方才看到章邯被太女叫上了车,周围的礼官脸色极为难看。”
嬴政不置可否,“不过是将人叫上车辇罢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王贲呢?叫王贲上来。”
“臣这便上来。”
车厢处响起王贲的叩门声,“外面太冷了,臣正想进来取取暖。”
嬴政掀了下眼皮,“你一个南征北战的将军,竟还会怕冷?”
——不是怕冷,是异常畏冷,早年攻打燕国时留下的病根。
那时的王贲已打过楚,灭过魏,不再是吊儿郎当的观众贵族,而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军,燕国在极北之地,他攻势甚猛,燕王便逃窜辽东,跑了燕王便不算灭过,他便领了几百轻骑,千里迢迢追击燕王到辽东。
燕王以逸待劳,而王贲与将士们冻伤大半,没有补给与粮草,迎面撞上燕王的军队时,他们已在大雪中急行军几个昼夜,几日不曾合眼不曾好好吃东西,可尽管如此,王贲还是赢了,大破燕军,擒拿燕王,将千里之外的辽东之地纳入大秦版图。
他不知道王贲是怎么赢的,更不知道王贲经历了什么,只知道王贲把燕王提到咸阳时,两只耳朵冻烂大半,十个手指头肿得像是萝卜头,走路时姿势不大对,不用看也知道是脚指头也冻烂了。
辽东之地太冷,冷到让永远一身锦衣银甲的将军容颜大变,一身冻疮,甚至还因为耳朵被冻烂而被人戏称为半耳。
那是他第一次勃然大怒,也是第一次在登基之后亲手杀人,鲜血溅在他脸上,被杀之人脸上的惊愕尚未褪去,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至死不敢相信他会为了一个称呼而杀他。
——那人是他的堂兄,位高权重的宗亲公卿。
殷红的血迹铺满地,所有人如同被人扼住了脖颈一般不敢大口呼吸,他在一片红色中慢慢回过神,听到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
来人是王贲。
脚上的冻疮最难好,他的步子略有些蹒跚,与过去的健步如飞有很大不同,王贲走到他身边,抽出他刺进堂兄胸膛的佩剑,而后抬手一挥儿,将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斩了下来。
这一次温热的鲜血没有再溅到他脸上,因为王贲用衣袖给他挡了去。
堂兄脑袋骨碌碌滚着,王贲抬脚踢开,俯身扯着堂兄尸体上的衣袖,将他佩剑上的血迹擦干净。
“陛下若想杀人,何必亲自动手?”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王贲轻笑着开口,仿佛说的不是他杀堂兄,而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陛下想杀谁?告诉臣,臣替您杀。”
“杀人这种事儿,臣最拿手。”
佩剑上的血迹被擦干净,男人将剑送到他剑鞘,凌厉眼眸扫过尚未从震怒中回神的公卿大夫,清朗声音响在大殿,“你们可看清楚了?此人为我所杀,与陛下无关。”
这就是清凌傲气欺骄阳的将军。
哪怕满身是伤,走路蹒跚,也能压得一众公卿大夫们鸦雀无声,敢怒不敢言。
王贲是他手里最为锋利的一把刀,锐气逼人,见血封喉。
但也是一把伤痕累累到触目惊心的刀,让他午夜梦回都为之心惊的刀。
嬴政微敛眼睑,斟了一盏热茶。
“当然怕冷,咸阳的冬天太冷了。”
王贲掀开轿帘,直接上了轿撵。
车辇外,上了年龄的礼官们目不斜视,见怪不怪。
——慌什么?这些都是陛下玩剩下的东西。
陛下登基的时候才十三,身量尚未完全长成,穿着隆重的礼服,带着分量极重的冠冕,走了不过半刻钟,便将这位少年秦王的额角压出了红痕。
那时的王老将军仍在,上将军王贲还是少将军,作为亚祭跟在陛下身后,看陛下有些吃不消,刚上车辇,便自作主张摘了陛下头上的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