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不烦这么一说,宗淑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海客们手上没有不沾血的,即便是正经做生意的,为了身家性命也免不了与别人拼个你死我活,故而海客们的规矩许多乍听起来匪夷所思,其实不过是过往惨痛经验教训的总结罢了,就比如行事酷烈,招摇过市,善于拉帮结派却又经常窝里反,其实都是自保的手段。
行事酷烈不留情面,无非是担心男丁们出海,留下老弱妇孺被仇家所害罢了,耀武扬威的招摇过市,无非是以声势震慑宵小,尤其是慑服那些骑墙派罢了,至于内斗只是为了确保团队领头人是最为佼佼者的存在,譬如养蛊一般非要熬出来最狡诈凶悍的才能确保一支海上船队保持足够的优势。
只能说仝霁云已经是四海之内罕见的海上豪强了,不只是自身实力强大,而是他的人品实在是同侪之中罕有了,因此参不烦这等老贼才甘愿俯下身子为他所驱驰,如今参不烦对于仝霁云最大的不满就是下一代还应该是仝霁云的亲儿子来掌舵,只是他又担心仝维这性子太软,实在还挑不起大梁。
仝维自然知晓参不烦的心意,因此仝商离开后,参不烦又是埋怨自己身边可用人太少,仝维也并不反驳,至于宗淑当然也有倾向性,毕竟人与人相处,最先看重的还是远近亲疏。只是宗淑并不认为仝维该走其父的老路,说实在话最似仝霁云的其实是十一郎,而仝维哪怕不出仕,有个功名在身,守着门户其实是最为合适的。
当然,这些话宗淑不能当着参不烦的面说起,否则这老贼非要变脸子不可,宗淑也只是嘱托这笔钱财不必急着拿出来,毕竟东面的事情还未了,而且还想拿这笔钱吊着皇城探事司的胃口。
说来皇城探事司对于财富的饥渴,实在是超出了宗淑的预料,若非梅儿说话办事向来靠谱,宗淑实在不敢相信一个关系王朝安危,帝室唯一能完全信赖的谍情机构,其能调动使用的资金竟然都是来自大内的拨付,不仅不允许他们有自己的资金来源,便是大内拨付的资金还是七曜各算各的,彼此之间能得到的资金也是大相径庭,比如月曜的当家人大公主掌握了许多王田王庄,故而用度宽松许多,而至于金曜就相对少得可怜,至于天子驾下的日曜更是因为天子没有亲政,日子更是紧巴巴的,甚至人手都不足。
也是宗淑素来没有缺过用钱,否则他哪里知道分给探事司的这笔钱,报到了大公主那里就掐住不让报上去了,就怕引起他人的窥伺与生事。如此说起来,惠国长公主打算移驾应天府指不定也有这笔钱的功劳。
三人正说着话,长随在外间高声说话,
“郎君,有急事报!”
“但说无妨!”
“风大郎君遣人寻郎君议事,如何安排?”
宗淑一愣,风鸣是一早上就去后宅了,也不多想急忙吩咐道,
“遣人过去一趟,陪着我师兄过来吧,这里都没有外人!”
仝维也是一愣,
“三郎,莫非又是出了什么大事?”
“且宽心,哪里这么多大事,难不成这大肇所有事都只管往丹南路来?”
宗淑一翻白眼,他现在也是精力透支,再别来个哪位口中无德,落地成祸了!
三人等了一刻钟,风鸣便风风火火的快步进来,众人见礼后,他也一改往日的从容,坐下来就抓住茶盏喝了起来。
“师兄,怎么个情形?看你这般也不像是惟公那边有了什么变故啊!”
风鸣点了点头,
“梅儿带来了京城的消息,又有人弹劾惟公了,这次可是换了个说法,说是惟公挑拨东丹使团内部生隙,行事荒诞,不只是激怒了东丹王庭,更是惊扰了横山戎的安定,如今还坐视邪教生事作乱,更是扬言应天府三十年太平,让惟公月余内荒废一塌糊涂,言之凿凿,声泪俱下,动静实在不小!”
“梅儿急急忙忙的就为了说这个?”
宗淑闻言并不急恼,这等事发生本来就是在意料之中,若是无人参劾那才真是奇哉怪哉,即便梅儿早早来告知,也是于视无睹,对于已经发生之事,早些知晓与晚些知晓有甚差别?尤其是这等看似关乎自己,却其实帷幄都在中枢掌握的事,一切都是早早就做了应对,现在什么也不必做了。
凤鸣摇了摇头,
“朝廷有人提出既然地方官员于长宁节时都是要上表贺寿的,不如请惟公等德高望重的疆臣入京,而惟公又是在左近,不如以贺寿名义早些时日返回京城,面见太后与天子,也好把弹劾之事理论明白!”
宗淑闻听此言才是怵然心惊,
“这等狠毒建言不知出自谁口?若是太后与天子允了此事,不只惟公,许多人都落不得好下场了!”
仝维若有所思,倒是参不烦一脸的不知所以,
“这岂不是好事?借着太后生日,把许多事说开了不就没事了?”
“参四叔,朝堂上哪有什么儿女情长的,往常里,便是天家贵胄,彼此间若无上意也不得随便走动,莫看是金枝玉叶,手足同胞,只怕十余年间说的话加起来还不如咱们一下午说得多,故而,太后的长宁节是礼之所在,绝非论及亲情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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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淑把这里面的凶险细细剖析开来,
“如惟公这般的地方藩臣如今不过十余位,为帅臣者才三四位,难道朝廷能允许所有疆臣朝阙吗?只怕短时间能赴阙朝见者寥寥,其中必以惟公资历为先,那么惟公究竟该如何返京?亲自返京奉寿,那奉到御前的贺礼便不能是常例,惟公素有清名,若是随常例也就罢了,若明知遭人弹劾而返京拜寿,那么这礼多与寡,只怕有心人都能找出错处来!”
“按着惟公性情必然要减了常例,如此有人必会以惟公沽名钓誉,且因弹劾之事,心怀怨懑,慢怠圣恩,荒悖臣伦等论调来攻讦之,反之,亦然!”
“况且,惟公只要是奉旨入京,那么就已经是全盘皆输!我能看到听到的,难不成相公们、太后与天子察觉不出?若是上意顺其自然,那么惟公最好的选择也是告老求退了!”
参不烦听得简直是目瞪口呆,这海上的逍遥汉子说起话来也吞吞吐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