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行把“班主任金句”改得适合当下,萦芯把掉到席子上的茶盏往茶托盘上一扔,做个强压余怒的样子,沉声道:“你们也不必觉得我骂你们骂得不留情面。首先,你们都是食君之禄,自该忠君之事!所以无能的人在我面前就不配提情面二字。其次,既然陛下以赐师父开府来绕开朝中阻力,让察事司可以光明正大的行走于大吴,那么阖大吴所有被察事司注视的势力,势必会趁着师父幕府新开,急需招募从属的时机,拼命的往察事司里安插他们自己的人。这股泥沙俱下的伟力,别说是家师,就是太上皇和陛下一起也阻挡不了多久。等那些自称千年王八万年龟的大世家把自家郎君们送进入察事司后,只要他们光风霁月的往你们这些出身不显的上官面前一站,自然比我这样骂你们还让你们形秽自惭!到时候,你们这些出身不如人、踩高捧低的技术也不如人、功业全是败绩的上官,若是能安安生生的让位于人归于乡野,可别忘了谢谢他们给你们留了一条活路!”眼见着座下好几个被小师妹骂得脸色煞白,感觉也被骂进去了的全德再次清了清喉咙。“行了。我一个女娘,既做不得官,也没那个大鸣大放与别国探子作对的胆子。以顾侯的出身和能力,除服后陛下也不会让他一直屈就在察事司里,所以,把你们那些一望即知的小心思都收了吧。既太上皇和陛下让我代掌一段时间,也算是你们的幸运。从今日起,察事司凭功业和出身等条件至多做到三级探员,任何人想晋升到一二级的探员必须有相匹配的能力。至于你们的职级是否还能保得住,得看你们未来三月内的表现。三个月后,庸者下,能者上。若有合乎察事司统领要求的人才出现,我直接让贤绝无二话。现在,站着的都坐下,坐着的都坐直了。我来给你们讲讲东莱侯。”闻言,知道定侯夫人要“正式开讲”的众人都精神一震,甚至有几人从腰间的鞶囊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准备作课堂记录。萦芯见状,却道:“把纸笔都收了。想当一个合格的察事司高级探员,有个好记性是基本。察事司这才兴立不过两年,可你们刚才也听了我教长庚怎么查东莱侯府的账。若没有个好记性,看完一年忘一年,那你还是尽早在察事司选个好职位养老的吧。不然等好地方都让后来人占了,为了不让你把我卖出去,我也只能按着你在察事司做个洒扫了。”感受到全德又横了自己一眼,萦芯往凭几上一歪,振振有词道:“我不一样,我又干不了几天。”这几人听定侯夫人如此说,便不得不把纸笔又收了回去。“说到东莱侯,那就不得不提先乐安侯了。二人都是郡侯,也都是被太上皇突然召来陛见的。抛去刚才账本上那些问题,”萦芯说着,顺手点了尾席一个从未发过言的一级探员:“你说说,二者入广固时都有什么不同?”这人消瘦得过分,乍被点到似被定住了,好半晌才呐呐道:“东莱郡比乐安郡近,东莱侯却比先乐安……先义侯(乐安侯孙放的谥号)晚了很久才到。”“还有么?”“还有……还有……”这人额头见汗,答不出来了。一直没记住孙放谥号是“义”的萦芯倒也没继续追着他问,而是换了个人:“国森你说。”“回夫人,彼时先义侯只带了代簦等心腹和十数亲兵,轻装简从的来了广固。而东莱侯是携世子夫妇,几乎是举家搬过来了。”“嗯。”萦芯点点头,继续道:“有封地的郡侯非诏令不得入都城,就是应诏到了都城,如果没有接到在朝中的实职,也要在陛见后尽快回封地。那么按照两人当时的情况来讲,是不是可以侧面证明只有先义侯彻底不知道太上皇不年不节的召他们陛见要干什么,是以来时就做好了按制快来快回的准备。而东莱侯却是大概猜到太上皇召他陛见的缘由,并且预料到自己大概率是要留在都城了。”她话音一落,座下众人有六成都微微点头,其他四成要么四顾,要么若有所思,于是她又指了指话最多的中年人:“那你说,若你是东莱侯,你会猜太上皇召你来干什么?”“咳……”下意识的清了清喉咙,中年人道:“彼时义侯刚去,察事司群龙无首,所以该是将察事司交给……我吧。”他以为这个答案显而易见,却见定侯夫人摇摇头:“你说的不全。虽察事司是身为宗室的义侯兴立,可只要给顾侯赐个有品邑的宗室女娘成婚,顾侯也就是宗室了。如此既不破宗室权位在宗室内部流转的潜规则,又能全太上皇与先忠侯、亡夫的君臣之义,拉落入广固边缘的顾氏一把,何须另召你入都城?”“呃……”萦芯淡淡的看着他:“我再教你两句:第一、你口袋里的钱,在你做主花出去之前,既不一定是你的,也不一定由你做主怎么花。,!第二、一个人最容易卸下心防的时候,就是他即将要拿到想得到的东西的那一刻!”定侯夫人这话,叫年轻人如国森这样的一头雾水,却叫有些年岁和阅历的人有了体悟!一个年纪最大,坐在中年人下首的一级探员“啊”了一声,突然坐直身子插嘴道:“也就是说,东莱侯到广固之前,就有了一定能留在广固的确切消息!”中年人大概在某处卡住了,依旧喃喃问道:“可是……彼时他不就是奔着接手察事司来的么?大家都这么说啊……”他下首的年长者却打断他:“察事司当时还在暗处,既然他知道来接察事司,为何到了都城还这样肆无忌惮的举宴?你忘了义侯在都城这一年有多低调了吗?”“那他是不想接察事司……他还搬家过来,是想做别的官职?”中年人可算是转过弯儿来了,摇着食指笃信道:“他……还带着世子夫妇,他……是想掌兵权!是了,军中将领的家眷必须留在都城,所以他才带着世子夫妇一起搬到都城来!”顺着中年人的话,国森也坐直身子问首座的定侯夫人:“夫人!彼时冀州大败,冀州军群龙无首,东莱侯是想接掌冀州军,对吗?”“等等等等!”中年人不愧萦芯下了句“忠义不纯”判词的人,他一把拉住国森,急急道:“若要掌兵权,须得阖家都迁入广固,可世子夫妇没带子嗣!他……”别看东莱侯没孙子,可他一共有三嫡五庶八个孙女呢。就算庶出的不带,若东莱侯真能拿到冀州军的军权,嫡出的孙女是必须得留在广固当“人质”的。“那么,东莱侯为什么不带来呢?”萦芯盯着卡壳了的中年人,幽幽的问。中年人磕磕绊绊的答道:“因为……他……因为东莱侯要军权的目的不纯……怕有个万一……年纪太小的亲孙女逃不出广固?”闻言,萦芯却摇摇头:“你这是因为听了我分析东莱侯的账本之后,才有的结果。首先,我从不吝以最大恶意揣测一个行为和欲望都异于常人的人,是以我不觉得他会在乎孙女的死活。其次,我们是察事司,不是故事会,你应该怀疑,但是不能天马行空。”说完,萦芯觉得口渴,便指着门口一个人道:“去喊长庚回来添茶。”“是。”那人生怕错过课程,飞奔而去。室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直至这人回来,萦芯才催促道:“怎么不说话了?”“那……依着夫人来看,东莱侯到底是为什么……”“我又不是神仙,我哪知道。”萦芯白眼一翻,“我骂你们没用,难道把你们骂傻了?你们是干什么的?发现疑点就派人去查啊!”“呃……是以……是以顾侯才会派人去东莱郡吗?”那倒没有。顾毗是个轻信的人,这方面可能还不如其他几个同僚呢,这也是他不适合掌察事司的主要原因。萦芯不想让众人轻视他,便道:“彼时东莱侯世子妃特意来请我参宴,我在广固算什么,凭什么独独请我?我怕她家挣钱没够,惦记我家家产,正好东莱侯的行为也有异常,所以才让叔叔派人去查了查他家。”她说完,长庚提溜着个大茶壶进来了。他先给全德填茶,又见夫人案几上都是茶水,便不怎么讲究的用袖子给她擦干净,然后才给她添。下了首座,长庚从顾侯开始,挨个给坐着的一级探员添。期间,所有人都默默看着,一言不发。见他们终于有了点保密意识,萦芯才道:“壶给我留下,你退下吧。”长庚走后,萦芯捧起茶盏,继续道:“本来也是我的疑心,叔叔就派了五个顾氏亲兵去查。结果人都折了。后面在东莱郡发生的事情,白虎你说。”“是。”白虎便将他带着四十九个顾氏亲兵去东莱郡的前后都仔细说了,包括他怒而砍杀了那个害死五个亲亲兄弟的人的父亲。白虎说完,萦芯不管神色各异的众人,只问他:“这些内容,你都写了报告存档吗?”“回夫人,写了。”“等级?”“甲级。”萦芯又点了国森的名:“国森,察事司里甲级的存档多么?”国森额头见汗,“回夫人,不多。”“那突然多了一卷存档,你们就没人看过?”萦芯话音一落,在座除了顾毗和白虎朱雀,全都小学鸡似的,低下了头。“唉……算了,我没心情教下去了。私事、国事,从来不会按照时间先后、依着你们的能力大小、精力多少一件一件的发生。徐州进了南晋飞军的事情要查,东莱侯府的事情也得查。不然我怕积蓄数年的东莱侯一起事,你们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给你们留个作业,第二批派去东莱郡的探子应该陆陆续续的发回新的消息,我要你们在下次上课之前给我一份针对东莱侯府的调查报告。不过我警告你们,查归查,谁要是打草惊蛇,我就把他阖家喂蛇!你们已经输了很多次了,我希望你们能从东莱侯府这一次开始,赢一次。”,!说完,萦芯仿佛受够了他们一样,大袖一摆,低喝一声:“散会!”除了全德,座下所有人都起身应诺,鱼贯而出。等室内只剩师兄妹二人,全德皱眉质疑小师妹的教学水平:“这样零敲碎打、东一下西一下的,他们能学明白吗?”“其实,察事司的一级探员需要做的,就是零碎信息的提取和整合。在一堆信报里发现不同,然后派手下去追索这个不同的起因经过,然后依着大吴和陛下的需要,或者干涉或者任由这件事结果。”萦芯说着,吹了吹热茶,“他们已经干了一年多了,如果现在还需要我一点点系统的教导,那才是大吴的灾难。”全德也志不在此,他甚至很厌恶察事司的阴诡,是以觉得师妹的确履行了一个教导属下的统领该有的职责,便转移话题问了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好吧。你那些话,会有人带给太上皇和陛下么?”“要是没有,那就是大吴的另外一个灾难了……”萦芯叹完,视线不由自主的再次飘向那团黑影。“对了,今天没来开会的一二级探员,都降到三级留用。”“好。”全德只是顾毗以外,萦芯在察事司明面儿上的另外一个代言人,自无不可。“还有,二进不是有个花园吗?一会儿师兄你跟少府的说,都拿青石填了,什么也不种。回头你让师父找陛下从羽林卫的探兵里借几个教头过来,以后不管是谁的儿子入职,都让他们在二进受羽林卫探兵的训练。能过三个月的就留下,不行的让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怎么?雌威还没发完?坐好!看看你现在,成何体统!”忍了小师妹一下午的全德,终于爆发了!:()甚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