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新鲜了,从一年赚下六百万钱到连赔三年啊……难道这捉钱人是东莱侯亲生的?”萦芯这风凉话可太扎东莱侯的心了。在场谁人不知,无论嫡庶,东莱侯孙琚就只有世子孙镜一个儿子活到现在呢?不过包括萦芯和全德在内,在场没有谁的身家能到百万钱的地步,有几个儿子多的人心下已经想着:易地而处的话,便是自己嫡长子在自己活着的时候把家业赔成这样,怕也是有了掐死的心,何况一个手拿把攥的捉钱人?萦芯说完,环视了下座下众人,见所有一级探员和白虎等几个二级的都面现沉思之色,暗中点头,又对长庚道:“那竖线也分十三个点吧。”长庚画完,萦芯继续教他:“下面那条横线,代表的是年份,十个点就是十年。”见长庚点点头,萦芯又道:“那竖线就代表钱,中间的点是零,往上一个点是东莱侯府挣了一百万钱,往下一个点是赔了一百万钱,以此类推。你把这些点代表的意思写在空出那一寸的地方。”趁着长庚弯腰往上写的功夫,没能自我介绍的中年人拱手问道:“夫人可是觉得要查东莱侯府须得从那捉钱人入手?”他话音一落,萦芯还没答,却是国森盯着他问:“查东莱侯干什么?现如今难道不是查清徐州如何进了南晋飞军才最紧要么?”“不许交头接耳。”萦芯说完,突然发现又是一句“班主任金句”,便又不可抑制的笑了起来。全德是真当过学政(教导主任)的,他好像有点咂摸出她的笑点在哪了,进而又瞪了自己懒学却爱行师事的小师妹一眼。不想被他一瞪,萦芯笑得更加难以抑制了。座下众人看定侯夫人笑得花枝乱颤,不由看向顾侯。顾毗视线一直盯在长庚背后,只做未觉。见长庚写完,萦芯起身走到他面前,接过他手里的笔:“东莱侯府第一年赚了多少钱?”“回夫人,八十六万四千九百钱。”“你看好。”萦芯让长庚看着自己,先用手在时间线上代表第一年的位置点了点,然后往上虚画直线,直到比代表赚了一百万钱的高度时,又在稍微往下落了小半寸的地方,画了一个圆点。长庚默默看着,有点明白夫人的意思了。“第二年多少?”“两百四十九万零八百钱。”萦芯直接就用笔尖在虚空中比着代表赚了两百万和三百万中间的位置,画了条横线,直至到了时间轴第二年那个点的上方,又画了一个大圆点。“看明白了么?”萦芯画完,把笔还给长庚,一回头却被无声无息围过来的全德等众人吓了一跳。长庚接过毛笔,抿着嘴,视线沿着时间轴上代表第三年的那个点往上看,在几乎是最顶端的位置画了个点,——如果板子够大,这个位置就应该在代表赚了六百万钱和七百万钱的中间。萦芯没有理会围观的众人,而是继续对长庚说:“对,就是这么画。继续,把后面几年都添上。”第三年的峰值过后,第四年和第五年持平,都赚了不到五百万钱,然后到了第六年,长庚在那个代表零和赔一百万钱中间的高度上,比划了一下,画了个点。“嘶——”身后围观的一个二级探员吸了一口冷气,已经开始替东莱侯府心疼了。就连全德看着长庚接连画下第七年、第八年那代表赔了百万钱的点,也是心有戚戚然。第九年赚的高于一百万半寸,第十年,也就是去年几乎也是接近一百万的高度,直至长庚画完,萦芯又伸手接过毛笔,把十个高矮不一的点连接起来,终于画完一个完整的折线图。“啊!这……这可不止是赔了四十三万钱啊!”长庚瞠目结舌的比量着连接赚了四百多万的第五年和赔了四十多万第六年的那条线,突然明白了夫人让他画这个图的意思。把毛笔递回给长庚,萦芯比量着节节攀高的头三年,回头问众人:“像不像爬山?”身后一众察事司高级探员都点点头。然后,她变指为刀,按照下跌的直线狠狠一劈,“像不像断崖?”察事司探员们还在震惊于东莱侯府的损失,唯有脑子里全是数字的长庚点了点头:“像!”“也就是说,东莱侯并非三年连损百万左右,实际上每年最少损失了五百万!”“哎呦,这往前多少年的利钱都赔进去了啊……”“这……我要是东莱侯,得给那捉钱人千刀万剐了,方能一解心头之恨啊!”“慎言!”众位察事司探员们议论着,有人见到定侯夫人又诡异的笑了起来,不由提醒了几个口无遮拦的探员。萦芯只是觉得他们这样围着折线图指指点点,特别像“前世”幸运逃脱收割的韭菜,在看大盘跳水的热闹,进而再次发笑。“行了,既然你们都看明白了,就都回去坐好吧。”彻底放弃板那“班主任脸”,萦芯把众人撵回位置上,自己却背着手在他们面前溜溜达达的走。,!“长庚,东莱侯府为什么在第三年突然赚了那么多的钱?”长庚的眼睛还在看着木板上的折线图,慢了几拍才回道:“他们开始往南晋和幽州等地海贩鲜味盐了。”“第三年……”萦芯在心中掰算了下,正是费县李氏搬家的第二年。彼时四国关系融洽,是赚钱没够的范生将鲜味盐坊扩到最大、日夜连轴大肆生产的第四年,也正是鲜味盐扬名四国,出货单价最高的一年。“……我记得,就是这第三年年底,并州为了平息辖地内的灾情,往徐州送了无数难民,然后又要回去了吧。”“回夫人,就是那年。”得到长庚的确定,萦芯又看向那折线图,“那为什么第四、第五年的收入没涨?”长庚顿了顿,使劲儿回想东莱侯府的账本上这两年与第三年的区别:“是……是鲜味盐的价掉下来了?”萦芯点点头:“对,盐坊多了许多并州奴,产量一下翻了数倍,价格掉下来也情有可原。可是彼时调珍酱和挂面的出货量也不少,价格也不低。东莱侯能通过鲜味盐两家盐商之一的闵氏弄到大量的鲜味盐,难道弄不到调珍酱和挂面?”“夫人,第四年、第五年的账本上,是有调珍酱和挂面的,还有素鱼翅和咱家的漆盏呢。”长庚说着,又想了想才继续道:“只是这两年从东莱侯府出的鲜味盐在连年减少。”核着东莱侯发财,全靠她李萦芯折腾出来的东西啊?怨不得当日宴上对自己这么好。以为解决了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一个疑问,萦芯背着手,转回身面对察事司众人走了两步后,又问:“那么,东莱侯府第六年的收益断崖式下跌的原因是什么?”“是船队在海上遇到了风暴,只有两艘货送到了南晋。”“船呢?也毁了?”“是。”“东莱侯自己养的船队?”长庚不太确认的道:“呃……是大吴水军的楼船吧?”听他回答的不对,顾毗补充道:“回嫂嫂,东莱侯府自己养了个船队用于海贸。这次毁坏的船只里,既有东莱侯府的船队,也有闵氏‘雇佣’大吴水军的楼船。”说是闵氏雇的大吴楼船,其实就是孙瑾借着闵氏的名义,跟东莱侯府一起做出口贸易而已,这样收入都归少府,不归国库。萦芯嘴角一勾,“大吴水军的楼船?这次风暴过后连人带船有回来的么?”“没有。嫂嫂是怀疑……”顾毗是知道嫂嫂怀疑东莱侯有反心的,是以认为嫂嫂的未尽之意是东莱侯府趁机把这些军用的楼船扣留了。只是他话没说完,又被萦芯伸手打断:“现在怀疑还太早。大吴水军损失的楼船补上了么?”“算是补上了。彼时东莱侯主动上书为大吴水军补偿三百万钱。”顾毗说完,长庚也道:“这也是第七年东莱侯府赔钱的主要原因。”“什么叫算是补上了?三百万钱不够造船?”萦芯继续追问顾毗。“钱该是够的,可是造船的龙骨等大木却得从南晋购买……可是南晋一直没有答应。”闻言,萦芯又转头问长庚:“那这第七年东莱侯通过海贸售出的货物量,与前几年相比,有不同么?”她随口一问,不想给长庚问呆了。他嘴里念念有词的叨咕了片刻,甚至忘了还有一众‘旁听生’,转身在那木板上描画起来。萦芯走近几步,发现他在又起了几个坐标轴画起了折线图,抿嘴一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与全德悄悄说:“师兄,你看他悟性高吧?”全德瞥了小师妹一眼,“他记性也强于你百倍。”“嘻嘻。”萦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不靠记性吃饭啊。”国森离得最近,听全了师兄妹二人的对话,急不可耐的扭扭身子,对下首的中年人道:“教我们看账本有什么用?”心有所思的中年人视线一直在长庚身上,只低声回道:“至多一两个时辰,也耽搁不了什么大事。且听着就是了。”幸而长庚算得快,萦芯半盏温茶下肚后,他突然回身高声道:“夫人!东莱侯府其他货物都与往年持平,只有调珍酱在连年上涨。倒是鲜味盐的进货量在连年降低,到去年已经比第一年的时候还少三成了!”长庚话音一落,萦芯咣当一声摔下茶盏,怒声问:“是不是从东莱侯府减少鲜味盐进货量开始,石蜜的进货价连年上涨了?”眼见着定侯夫人又给长庚问呆了,一众跟不上她思路的高级探员们面面相觑,又低声议论起来。“你知道石蜜什么价格么?”“我家可吃不起……”“这都是家中女眷算的账,我哪里会问……”“涨了不少吧,这两年广固的甜糕坊关了一家又一家,就是石蜜又贵又难买到……”“回夫人,是涨了许多。东莱侯府去年的账目上,石蜜的进货价已经是第一年的七倍了。”面色呆滞的长庚说完,座下众人的嗡嗡声更是压不住了。,!“这么贵的石蜜,光进价就涨了七倍?”“这谁能吃得起?”“等等,你们到底谁知道鲜味盐跟石蜜是什么关系啊?为什么定侯夫人这么问啊?”……“嘘……安静。”中年人偷偷指了指正面色沉沉的咬着拇指指甲的定侯夫人,主动维持了“课堂纪律”。就是萦芯自己也没想到,在这节课堂上,她还没教明白一个学生,先发现东莱侯府偷了自己鲜味盐方子的端倪!呆坐片刻,萦芯面色不愉的往凭几上一靠,压着隐怒缓缓道:“海菜、盐、石蜜,就是鲜味盐的三大主料。其中海菜因用量越来越大,已经有沿海渔民们在数年前就发现了养殖的办法。这法子我听说也是东莱郡那边弄出来的,至于到底年产多少谁也弄不清楚。盐,东莱郡靠海自己就能生产,只有石蜜必须靠从南晋收购。诚然,随着费县盐坊产量的节节攀升,石蜜的收购量也要节节攀升,可是到底南晋那边涨了多少,都是掌控大吴石蜜来路的东莱侯府说的算。如果……如果他只是两头吃,那么应该不至于丧心病狂到涨了七倍!石蜜毕竟是奢侈的消耗品,不吃也不会死。他卖得太贵只会减少费县盐坊以外的收购方,何如继续大量从费县盐坊进货再高价销售呢?哪怕鲜味盐的单价在往下掉,只要保持像第四、第五年的出货量,船队不出事儿每年最少还有四百万钱进账啊!所以,一定是东莱侯府偷了或者琢磨明白了鲜味盐的方子,自己也在暗中大量制造,才会致使石蜜价格疯涨……我认为正是有了这个暗中替他生钱的盐坊,他才不在乎明面儿上的账目连年亏损了。”:()甚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