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舍登时空旷。
“公子有何吩咐?”私下场合,张鹤改用旧日称呼。
谢玄英敲敲桌子,慢慢道:“这次,你立的功劳不小。”
杜功和黎哥是各有斩获不假,可他们都是张鹤之前训出来的,攻寨时,他指挥得当,不贪功冒进,记功劳看的是集体,他的功劳可不止二十两银子。
“属下明白。”张鹤平静道,“能得到赏金,属下已经很满意了。”
谢玄英微不可见地叹口气。
他压住张鹤,没有别的缘故,只因为他的出身。
张鹤是奸生子。他的母亲不是父亲的妻、妾、婢,而是在外避雨时,为人所奸的不幸女子。
原本母亲回家就要上吊,可外家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恐断后,便死活求她活下来,为家里留个香火。
于是,他母亲忍辱偷生,生下了他,得知是男孩,夜里便偷偷走出家门,投水而死。
张鹤从小在旁人的非议和歧视中长大。他父亲是大户人家,妻妾成群,不认他这个奸生子,而律法也不保护他——没有当场指认奸夫,便不算数。
而外祖族里因为他母亲没有及时自尽,保全名节,认为侮辱门庭,连带着鄙夷外公一家,他走在街上,都会被人投石子,骂“野种”。
因此,长到十来岁,他就离开家门出去闯荡。
张鹤生得端正,体型修长,俊秀过人。这等外表是不缺人追捧的,曾有一县丞见他貌美,招他做门子,算是个长随。
不幸的是,县丞有不轨之心,多次骚扰,他不敢得罪,也不甘相从,干脆接了县中剿匪的任务,离开了事。
县丞以为他死定了,没想到张鹤居然杀了通缉的强盗,还救了一对母女。
若是才子佳人的小说,此时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可人家打听到他的出身不光彩,怕他挟恩图报,提出举荐他认识一位贵人。
张鹤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这位贵人就是靖海侯身边的护卫,是母女的亲戚,他考校过后,觉得张鹤仪表出众,机变灵活,是个可塑之才,遂将他举荐到了谢家做护卫。
一晃七年了。
谢玄英身边的亲卫最低也是个副千户,从五品,唯独张鹤是百户,六品而已。
不是不想给他升,是他这个出身饱受歧视,品阶低些还好,谢玄英压得住,给得太高,必定会被人认为影响太坏。
倘若传出去,下头的人也不会服他。
“府里的人对你的身世所知不多。”谢玄英斟酌道,“贵州正在清理军籍,你若放得下,倒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奸生子也有继承权,就看父家认不认,张鹤已经混出点明堂,想认祖归宗未必不成,只是得等他认回家里,才方便安排。
但要是不想认,借这个机会入籍贵州,回到京城清清白白做人,也是条出路,全看舍不舍得。
然而,张鹤没有分毫犹豫,立时道:“公子,我外祖父和外祖母均已过世,我并无他念。”
谢玄英问:“想好了?”
“想好了。”张鹤斩钉截铁道,“我母忍辱偷生,我宁可姓张。”
谢玄英顿一顿,颔首:“你想明白就好。你今年也有二十三了吧。”
“是,公子好记性。”
“可有字?”
张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请公子赐字。”
“就叫高松吧。”谢玄英缓缓道,“高松如鹤,向来不群。”
张鹤低头,掩住眼底的泪光:“多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