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怕死人,却怕这样的场景。
野蛮、原始、血腥,离文明太远的东西,都令她不自觉地恐惧。
“丹娘?”谢玄英握住她的手。
“我没事。”她深吸口气,转移话题,“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定西伯下狱,他们就叛乱了?是他精于作战,还是彼此有所勾连?”
谢玄英配合得不再追问,向她分析:“皆有之。定西伯家三代经营,对黔地了解颇深,且提督军务,可直接调动云、贵、川三地之兵,出兵神速,能立即镇压叛乱者,若他不在,苗民叛乱,流窜三省,三地难免互相推诿,反倒误了战机,最后不了了知。”
顿了顿,又道,“定西伯家与当地土司来往密切,老定西伯的侧室,其实是水西土司的女儿,又让一个女儿嫁到了水东,背靠这两大宣慰使,其余土司自然多有忌惮。”
程丹若奇怪:“假如是这样,不该是利益一致的水东、水西叛乱吗?怎么变成了白山、黑水两寨?”
谢玄英抿住唇角。
“可能是因为赋税。”他说,“贵州的税收源于编入户籍的寨民,收编越多,赋税越多。水东、水西的人口始终不多,而白山、黑水的在册数量却不输于这二大宣慰使司……你知道‘追苗’吗?”
程丹若摇摇头。
“贵州驿道周边,设有卫所,以挟制云贵。要驻兵,就要屯田。”他慢慢道,“贵州八山一水一分田,哪来这么多田?”
程丹若:“……屯田侵占的是苗民的田?”
“我不知道。”谢玄英说,“军屯的数量似乎没有变化。”
她哑口无言。
他又道:“恐怕这两部被摊派的徭役也不少。所以,他们才会向定西伯朝贡,以期减少赋税。”
程丹若不得不问:“这要怎么打?”
定西伯扶持水东、水西的土司,稳固自身的势力,并支持他们打压其他土司,以避免各土司联合造反。从策略上来说,这无可厚非,可吞没屯田,军屯又有侵占苗民田地的嫌疑,事情就复杂了。
人家没饭吃,被剥削,忍无可忍,趁定西伯出事,西南无人统领,干脆反了,也是人之常情啊。
谢玄英知晓她的意思,道:“只能先震慑,再安抚,别无他法。”
叛乱不能不平,否则驿道中断,朝廷就无法控制西南了。
“定西伯家的地……”她问。
他迟疑:“收归贵州吧。”
她揉揉额角。
“丹娘,不要为此劳神。”谢玄英劝道,“你我先做好分内之事就好。”
程丹若点了点头,卷起车厢前面的上半张帘子,以便查看前方。
车队的速度变慢了。
前方上坡。
贵州崇山峻岭,驿道也是蜿蜒曲折,上坡下坡都很频繁,遇到坡度大的路段,马车会走得非常吃力。
程丹若道:“我们下车?”
谢玄英张望一眼:“下过雨,地里都是泥,坐着吧,让他们再套匹马就是。”
“也是。”她下去,谢玄英肯定也下去,大家难免要拿油衣撑伞,丫鬟们又得下车,指不定帮了倒忙。
马车不久便重新开始走动。
上坡路,程丹若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幸好谢玄英给她当了垫子,否则背撞到车厢肯定吃不消。
外头响起马匹的嘶鸣。
雨声变大了,“哗啦啦”的下个不住。
潮湿的空气迎面,黏在皮肤上,像是挥之不去的阴霾。
程丹若微微蹙起眉梢。
“别担心。”谢玄英让她靠在怀中,“有我在。”
“雨变大了,我怕山体滑坡。”她忧心地看着两边的山体,唯恐石头掉落。
事实证明,这不是无的放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