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衡还未开口,一旁忽有人声在外求见,后省的一个副都知赶来,掐着细细的嗓子禀报:“启禀陛下,邢御史邢大人从宫门内进入,私自叩见皇太后陛下了,在嘲风门拦下了凤驾,宣都知派奴婢来禀报给陛下……和郑大人。”
孟诚闻言一愣,郑玉衡也差不多是同样的表情,两人对视了一眼。
孟诚一摆手,内侍便退下了,门一关,小皇帝又拧着眉头,感觉自己刚好点的岔气又严重了,他扶额道:“这是什么意思。”
郑玉衡茫然道:“我也不清楚……”
孟诚看了他几眼,豁然一起身,道:“咱俩得去看看,过刚近迂,这人胆子又一向大,别给朕作出什么刺王杀驾的事儿来,十个脑袋不够掉的。”
郑玉衡连忙扶了他一把,体贴地帮小皇帝顺了顺气。孟诚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觉得郑玉衡好像对照顾自己这件事上毫不抵触,给他一种很微妙的错觉……这人是不是把自己当长辈了?
……
风雪依依,淡而冰凉的寒风卷着雪花,徐徐地在轿帘两侧翻动来去。
董灵鹫的两手彼此抚摸着,被对方这话说得很是意外,但她习惯不露出明显的表情,所以表面上只是稍微抬了抬眼,平静道:“你?”
单单一个字,就充满了压迫力和质疑的味道。
邢文昌脸上的狂热和潮红还未褪去,他跪在地上膝行几步,在两侧女使和内侍的注视下,离董灵鹫又靠近了几分,几乎能看清她眼中漠不关心的神情。
但就是如此,他反而觉得理所当然。邢文昌低头叩首,急促地说到:“臣曾经误会过太后娘娘,罪该万死。”
“不必,”董灵鹫说,“你的檄文哀家看过,写得……还不错。”
邢文昌似乎因为这句话更加激动,连手指都微微颤抖了几下,他深深地呼吸,开口道:“臣罪该万死,臣……臣不知太后娘娘英明决断,在与周尧对质后,倍感痛心懊悔,只是一直无缘跟娘娘相见。”
他此前连董灵鹫的面都没真正见过,他对太后的外表也毫不关心,而是随着对董灵鹫的了解而变化心态……京中有不少对董太后的描述和记载,在政治建树上、执政手段上,还有玩弄人心的权术上,各色各样。他就像是一个爱诗之人,读了对方的四万首好诗一样,这种长久发酵的景仰足以让他进入一种狂热的阶段。
如果董灵鹫活在当代,应该就能理解了,这大概跟“毒唯追星”差不多。
但邢文昌本来并没有去见她的心思――因为在所有传言当中,董灵鹫都和已故的先帝情深意笃。而君主的身份对臣子本身就是一种压制,邢御史根本无法将自己拿出来跟先帝比较,这是对太后和先帝感情的一种亵渎。
所以,邢文昌在发觉频繁出入皇宫大内的郑钧之,跟太后娘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时,他简直进入了一种矛盾至极、又欣喜若狂的状态,他对郑钧之的杀心非常重,可这又不妨碍他自荐枕席。
董灵鹫看着他膝行过来,御史的官袍在薄雪上拖曳出一道痕迹。
邢文昌道:“娘娘,郑钧之可以做的,臣也一样能够做到,臣甚至不需要娘娘在幕后为他铺路,臣不在乎官位,只要娘娘肯要臣代替他。您……是不是也玩腻他了?”
他确实非常大胆。
郑玉衡的履历当中,确实有董灵鹫不少的手笔,不过没有切实证据,就算被人察觉也无可厚非。但邢文昌并不知道,郑玉衡其实也根本不在意什么青云直上,他是为了让董灵鹫多一个人可用、尽心辅佐小皇帝才入仕的,否则他比任何人都想黏在董灵鹫身边,甩都甩不下来。
董灵鹫垂眸看着他的脸,忽然笑了笑,道:“你竟然是这样的人,哀家也有走眼的时候。”
“不,”他道,“娘娘英明神武,早就将臣看穿了。”
他一边说,一边在瑞雪警惕的监督之下,伸手探进轿子里,双手捧住董灵鹫的一只手,冰凉的手指包裹住她白皙细腻的指节。
董灵鹫看着他,道:“……放肆。”
邢文昌被这两个字说得浑身一抖,脸上、耳根,反而都翻涌起一团滚烫的热息,这让他本就因为失眠和紧张的脸色显得病态和偏执:“太后娘娘,您为什么待他这样好?因为他长得像先帝?因为他投机取巧、捷足先登?娘娘,您可以玩点新鲜的,臣不会吃醋、不会嫉妒,还会为娘娘引荐新的年轻郎君,臣为以前误会娘娘而向您赔罪――”
这都是假话。
董灵鹫能一眼看出。他的谎言并不熟练,像是在极度热切下逼迫自己说出的,她甚至隐约预感到,邢文昌对郑玉衡充满了杀机,绝非他口中所言。
邢御史话语未尽,他接触到的手指突然抽了回去,“啪”地一声清脆响动,他的脸上顿时一片,整个人都被打得偏过头去,牙齿磕破口腔内壁,从嘴角往外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