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建英瞧见老所长端着杯枸杞茶走过来,拍了拍小伙子的肩,把他拉到一边交代了几句,而后办户口的事情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敲定了,一点阻碍也没再遇到。
母女俩平日里积怨甚重,可在孩子这头,却是罕见的心有灵犀。
关于那个“谢”字,季宛应该是匿着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谢建英一点也不在意。她就一门心思认准这是她的亲孙女儿了。
后来,季宛果真再也没有回去,她寄回来的钱谢建英也没动,一笔一笔全攒好了在那放着。有时候,季宛也会寄些时兴玩具给女儿。每次收到这样的包裹时,谢舒音就能高兴上好几天。虽然其中绝大部分其实是姥姥和姥爷在镇子上买的,但谢舒音总是当做不知道。
她还只是个小孩子,没必要把日子过得太明白了,懵懵懂懂地将妈妈的爱抓在怀里就很好。
听到谢舒音这么说,谢予淮眸中微讶,原先准备好的一番解释也没法再说出口了。谢舒音坐在他身边,黑t底下两条纤白的小腿荡来荡去,时不时用脚跟踢踏着矮墙,接着道:“教官,你知道吗?其实,我小时候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你小时候……住在哪里?”
谢舒音伸手向山外一指,“在那边。”
那个方向,是离首都最近的外省。围墙里外,风景不同。繁荣与凋敝在同一片土地上茁壮地生长着,如同山水相依,如同唇齿相连。
“大巴车从内环开到基地,花了一个半小时。再有这么长的一段路,差不多就能开到村口了。”
她扭过脸来看他,眼睛里面亮晶晶的,“那里离京城不是很近……但,真的不远,对吧?”
谢予淮没有回答,他看着她白生生的小手搭在他手边,掌心一动,覆上去轻轻地拍了拍。
谢舒音凝了他一会,眼中倒映的光与霞晖都渐渐湮没了。
“为什么她没有回来看过我呢。”
“你说的是……”
“我妈妈。”
谢舒音缓缓道:“姥姥和妈妈,关系不好,我和妈妈,关系好像也不好。是我做错事情了吗?”
“没有。”谢予淮坚定开口:“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但是姥姥带我去看病了。医生说,我是有病的。”
谢予淮心口酸痛,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没有热源的时候,那只小手的温度很快就会冷下来,变成一小团没有生机的云。
“医生的话也不一定作准。”谢予淮沉声道:“你小时候医疗水平还不够发达,误诊也是有的。不管怎么样,这都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呢?”谢舒音叹了口气,轻声道:“谁都没有错,如果可以的话,妈妈也不想的,对吧?”
“嗯……”
作为正妻的孩子,谢予淮实在不知该如何评判自己的继母。
就像所有离异家庭的孩子一样,恨意也曾在他的心中扎过根,长过叶。可这棵稚嫩的树苗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枯死了。
许多时候,他的生母并不能很好地履行自己的身份职能,在他试图靠近她,获取一点点温暖时,她只会盯住他那张与父亲相仿的脸,声嘶力竭地叱骂、诅咒。可这又是谁的错呢?
就像谢舒音说的那样,如果可以的话,他的母亲也不想的。
故而,当季宛加入这个家,成为他们母子两人的护工以后,等捱过最初那道排斥的门槛,他竟然也体会到了一些近似于亲情的慰藉。不论是护工还是继母,季宛都竭尽了全力,以百分之二百的用心去完善所有与之相关的细节。
在她这个位置上,鲜少有人能做得这样好。这与金钱待遇、与情感归属都无关。他没有办法再去指摘什么,因为他看得很清楚,这个女人本心不坏。
小时候的谢予淮从没有去想,这对另一个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孩子是否公平。他甚至在许多年以后才得知,他还有一个妹妹被留在了乡下。
如果……她从小就在他身边长大,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谢予淮无法抑制自己如藤蔓般肆意延伸的思绪,包覆住她的手掌愈发收紧了。谢舒音并没有留意他包含着悔愧的自我检讨,只自顾自道:“你知道吗,就连我表姨都过来看过我呢。虽然,她并不只是为了看我而来的。”
“表姨?”
“嗯。我表姨,叫做卢秋芸。你应该听说过她的吧?”
谢予淮想了想,点头道:“有些印象。”
谢舒音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听过。我表姨可是很有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