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它们无一例外的都是高度类型化的影片。比方说你要讲一个有关伤痛和治愈、侵害与维权的故事,那故事中必然要分好人和坏人,受害者与犯罪者。突出受害者的无辜弱小可怜,强调犯罪分子的丑陋凶恶无耻,才能引发观众的同情、悲愤,激发大家体内的正义感;从而达到通过故事发人深省、传递价值观的最终目的。当然你也可以从猎奇的角度,拍摄一个犯罪者白天是正人君子,夜晚却露出禽兽面目,为非作歹不断行凶,在观众心中掀起焦虑和恐慌的浪潮,只为宣泄和追求感官刺激的故事。又或者综合二者,做成一部面面俱到的片子,反正这些关乎创作视角、故事类型之间的界限,时常容易被混淆。电影嘛,剧情紧凑、精彩好看就够了,正义与邪恶,光明与黑暗,观众心中自有定论。裴令宣看过太多利用“惨”和“恶”来形成对比,以表达主旨和核心思想的故事,所以当看到越重影的剧本时,他心里咯噔一声,总算明白了为何这个项目不被看好。寡淡、琐碎、平静,像一杯白开水;缺乏起伏和高潮,甚至没有清晰的主次角色和很明确的结尾。像从你我他的生活中截取了一段平平无奇的日常,不加修饰地呈现出来。“我不想写一个好看的故事,不然你告诉我,被性侵有什么好看的呢?”越重影一句质问便令他哑口无言。“我不想在电影里突显我们很惨,做女人很惨。那种受害者躲在卫生间里瑟瑟发抖,被强[]奸犯摁在墙上撞头,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的画面和情节,全是你们男人想象的。你们喜欢看女人被虐待,你们享受让我们恐惧的感觉。这是剥削,就像让女特工和女英雄穿超短裙和紧身衣,露出细腰和大长腿一样,女人在任何身份任何情境中,都是受你们剥削和奴役的性幻想对象——”“——别指着我,”裴令宣撇清道,“我不是你说的这类情节的受众,我从青春期开始就知道我是男同。”“是,你也是被剥削的一员啊。你演的那些美强惨角色,难道不是在用鲜血和痛苦色[]诱观众吗?我没有要批判什么,我非常热爱恐怖片,我也很爱你的卓昀,裴老师,我还给你剪过视频呢。”越重影口齿伶俐道,“但这一次,我写的是我们的故事啊,裴老师。我们不是故事主角,我们是活在现实中的人;你可以说我们的人生平凡无趣,但这世界上又有几个人的人生,能够像你一样光芒万丈,充满奇迹和机遇呢?”“你能不能稍微尊重我一点点?”越重影从他手中夺回剧本,扔他一个白眼。裴令宣恳切道:“我不是说你写的不对,你的想法不好,我答应了要帮你,那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会支持你。我是怕没有人看啊,重影,我拍过那么多立意高深的小众电影,我比谁都更清楚,不论你想表达的思想有多么深刻,你的视角有多么新奇,没有人愿意为它走入电影院的话,那一切的一切,都无从谈起。你拍这部电影不止是为了自己,你是为了大家,为很多很多的人,你想要的是相同的事不再发生。那你不能不去考虑观众的。”“我会考虑观众啊,我打算让你做我的男主角,你来演的话就能确保一定有人心甘情愿为它走进电影院。”越重影早就打定了主意,假意询问他道,“裴老师,你愿意吗?”“如果这是你的要求……”不失为一种明智的策略呢,裴令宣妥协道,“那我就豁出去了吧。”“一言为定。”越重影和他握手,“相信我,我不亏待你的。”无字情书10裴令宣以为自己会在片中扮演那位人面兽心的教师,或探寻真相的记者。可他实际拿到的角色原型是亲历者之一。原来真实事件中还有男性受害者。“没办法呀,他最配合我的工作,很乐意跟我们聊聊,所以我们可以从他入手,先拍你的戏份。”越重影干练地安排着工作,“今天就约他见一面吧?如果能尽快敲定下来,那裴老师你可能需要和他一起生活个十天半月的,你那边有没有问题?”“没问题。”裴令宣一口应下。他作为演员的职业素养是很过硬的,只要是对诠释和塑造角色有好处,那付出什么都值得。当事人姓朱,在剧本中化名易书。越重影找他饰演这名重要角色,不全然是为票房考虑,还因为他和真正的易书身形气质上有一两分相似。只不过他是弯的,逍遥自在、无拘无束;而对方是家庭合睦、婚姻幸福的直男。“其实多亏了我太太鼓励我。”易书说道。他长相清秀白净,戴一副无边框眼镜,是某家大公司的部门经理,每天穿梭于写字楼和停车场间,生活繁忙而充实。当谈论起在大众眼中被定性为“不光彩的、阴暗的”往事时,他的脸上并无丝毫的耻辱、腼腆或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