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只是一种形态,”巴林语气平淡,眼神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就在这时,路雨也从睡眠当中醒了过来——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睡着,只是睁眼在感觉需要睁眼的时刻,“肉眼可见的并不真实,每一种生物眼中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人类也不过是亿万生物当中的一种。人类并非上帝,也并不是宇宙规律的解释者,人类用人类的眼睛看世界,用自己的方法完成对世界的改造,由此产生了过去被奉为圭臬的唯物主义。”“但这是错的。”“人需要通过感官这个媒介去接受世界,唯物永不可证。”这一串似是而非的话说完,巴林便停止了发言。章驰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跟周宇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相似的疑惑。“所以呢?”章驰说。巴林像是没有听懂这句话背后的质疑似的,揪着刚才的话头继续道:“这就是我所知道关于盘古之眼的所有信息。”周宇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冲巴林怒气冲冲说:“让你说东你要说西,你跟我们玩什么文字游戏。”他的怒火也许并不单纯只是为了这个问题,更多饱含着之前成为阶下囚的愤懑,章驰朝周宇竖起手掌,示意他安静,周宇抄起手将脑袋别在另一边。“你的意思是,人类对于世界的感知是一致的,但这种感知并不可靠,因为我们属于同一个物种,看到的东西经过媒介转换出来的信息是高度相似的。”章驰仔细观察巴林的面部表情,“但实际上,我们人类对世界的理解,也可能是同样的偏见和误解。”巴林点头:“不错。”章驰:“这跟盘古之眼有什么关系?”“这是理解盘古之眼的基础,是理念的另一次革新。物质……”巴林抬起被手铐铐起来的双手,对着机舱的舱壁敲了敲,舱壁发出来响亮的碰撞声,“这样的物质很坚固。但那是在我们人类眼中。看起来很难改变的这些东西,也许在宇宙的眼中,其实跟那些很容易被改变的棉花一样。”周宇皱起眉头,一副陷入思考的模样。“即使从物质的角度,它们也不过是相似的最小单位进行的排列组合,”巴林继续道,“盘古之眼就是这样的东西。用非人类的,宇宙的眼睛去看待世界,并且改变我们固以为的真相。”奇良突然发问:“改变哪里?”“我不清楚。”巴林摇了摇头,迟疑片刻,他又说,“也许是全部,也许是一部分。但按照我听说的,变化可以翻天覆地。”“盘古之眼可以改变我的生理结构吗?”章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像捏一团棉花,或者改变钢铁的形状一样,让我这个人产生变化。”巴林的回答似是而非:“也许。”周宇用惊恐的眼神扫了一眼章驰。章驰:“你确定你没有在讲故事吗?”“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像在讲故事,”巴林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我自己也花了很长时间去接受这样一件事。某一个武器,能够对整个世界产生影响。基因武器只能够改变单一拥有生命体征的物种,但盘古之眼,它让一切武器的存在都变得可笑起来。”“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沙堡,其他人手里握着的枪炮都不过是一枚沙粒。”“这样的沙粒要被很多人费力裹在一团,才能够产生某种效用,并且在产生效用的同时,还必须要接受伴随而来的副作用。核弹,那简直是一场反人类的灾难;基因武器,现在就没有过完全成功的基因武器,融虫发生了一次又一次的进化;火箭·筒、导弹、坦克、战机,热武器统一拥有的弊病——在杀死人类的同时,摧毁花费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堆积起来的物质财富。”“但盘古之眼,”巴林顿了顿,现在他好像在组织语言,嘴巴张了又闭上,最后重新张开,“它很残酷,但很温和。拥有这个东西,就拥有让全世界投降的能力。从根本上操控这个世上的每一个人,让他们生,让他们死,它就像是一个代表权力的权杖,谁拿到它,谁就拥有了主宰生死的权力。”“面对这样的武器,唯一的选择就是屈服。”周宇:“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巴林:“我也希望这是个玩笑。”“你能够讲清楚这个东西的原理吗?”在机舱短暂的沉默之后,章驰对着巴林发问。巴林摇了摇头。周宇:“你就是个大忽悠。”巴林:“我也希望我是个大忽悠。”周宇:“……”章驰掏出手枪,检查了枪身和弹匣,她的动作不大,但武装直升机不像飞机一样,空间大得一个角落的人看不清楚另一个角落的人在干什么。这架船型的武装直升机中间能够坐人,但是所有人都围在了一堆,隔得相当近,每个人都能够看清楚章驰的动作,听清楚彼此说的话。咔咔的调整声很响亮,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你掌握的这些信息已经超出了警察的范畴。”章驰缓慢地将枪抬起来,枪口对准巴林的脑袋。巴林呼吸局促,眼神盯准枪口:“这些是情报部门跟我共享的信息,他们认为你就是那个掌握盘古之眼的段青,阿蒙托利想要找到你。”说到这里,巴林脸上露出来很深的疑惑:“你怎么会不知道盘古之眼是什么?”周宇和奇良对“段青”这个名字知之甚少,从垃圾岛逃跑虽然是个很严重的罪名,但能够引起警察、军队、还有按分钟烧钱的电子巡逻战机纷纷出动,着实是有点不可思议。最最重要的是,连阿蒙托利,这个军政府的最高领导人都参与其中。巴林的解释让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他们不是为了垃圾岛、或者那天晚上的电磁脉冲事件而来,是盘古之眼,是那个掌握盘古之眼的段青。周宇和奇良又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他们都看清楚了疑虑和恐惧。从垃圾岛到现在,他们经历了那么生死攸关的瞬间,却没有能够看清楚朝夕相处的人,拥有的蛛丝马迹的过去——除了魏易,他们五个人都近乎知根知底。如果魏易就是巴林口中那个“段青”……周宇不寒而栗,立刻开口道:“不知道就说明不是,你们找错人了,懂?”奇良马上就明白了周宇想干什么——他并不能够确定魏易的身份,但即便魏易就是段青,他们也最好不要承认任何一条指控。这将给他们所有人带来天大的麻烦,他们一起从阿蒙托利眼皮子底下溜走,就算以后分道扬镳各走各路,也不能够排除有人想要通过他们来找到魏易。
他们现在比出逃垃圾岛之时还像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们没有听过你说的盘古之眼,”奇良说,“你说的这些东西就像是天方夜谭。你既然不知道盘古之眼长什么样,又怎么可能肯定盘古之眼一定存在呢?说不定,你们情报来源有误。是你们被骗了,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武器。”周宇用赞许的目光朝奇良微微点头。巴林的声音变得飘忽:“很久以前,人们烧死了认为地球不是方形的异教徒。”周宇:“……”奇良:“……”巴林长了一张长脸,鼻子高挺,皮肤粗糙,上面有深浅不一的褐色斑纹,耳朵很大,两个眼睛深陷进眼眶当中,也许是他本身轮廓深邃,也许是岁月对他脸上的胶原蛋白下过一些狠手。中庭长的人很容易给人严厉感,他连讲这些讽刺话的时候,都是一副严肃的姿态。让人不禁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讲的东西有多么反叛。“你才智商低下呢。”周宇说。巴林很奇怪地看向周宇:“我没有说你智商低下啊。”“……”周宇冲章驰道,“我看这个人有很大的问题。”章驰:“情报部门不会跟你分享这些东西。”巴林也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章驰:“正是因为情报部门给我们分享了这些东西,我们才能有针对性的制定行动,他们让我们了解到这件事的重要性,以及你,为什么不能死。所以我会朝高柱——那个想要杀你的警察开枪。”“你最好看看你自己处在什么地方,再想想讲什么话。”章驰又走近两步,巴林蜷缩在地上,两条长腿挤在侧边,机舱的高度有限,章驰站起来之后,光线就被阻挡得七七八八,一片浓重的阴影洒在巴林的头顶。他吞了吞口水,还没来得及狡辩什么,额头一凉,那把枪已经挨到了他的脑门上。“我截获过情报局共享给海恩科技的消息,那里面只提到了段青,没有提到盘古之眼的用处。”巴林答得迅速:“我是阿蒙托利安插在警察局内部的卧底,他单独告诉我的消息。”他的话逻辑成立。章驰:“我不相信。”巴林:“事实就是这样。”章驰:“我怀疑你是间谍。”巴林瞳孔闪过一抹惊慌,他迅速地垂下头,像是在调整不小心洒落在额前的碎发,很快,他将头抬了起来,脸色如常地继续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你很会回应审讯,把问题抛给我,以为这样就能够从我的话里找漏洞,顺理成章地洗清嫌疑——或许你这样人,已经为暴露的这一天准备了无数可靠的说法,”章驰低下头,这个角度她直接能够看见巴林的头顶——两个旋,她声音不大,但在狭窄的空间中,保证能够连带呼吸都传递到巴林的耳朵里面,“我不喜欢跟人废话。”“在我让阿蒙托利把你叫上机之前,我让宝石骑士查看过你的档案,你做得很隐蔽,电子眼没有捕捉到你太多暴露的痕迹,只除了一件事。宝石骑士报告了异常。”巴林强作镇定:“什么事?”“你经常去一家整形美容专长的私立小诊所,”章驰盯住巴林脸上的疤痕和斑点,“档案显示在八年前,一次抓捕黑邦分子的外勤任务,巴林受了很严重的伤,他被直升机紧急送到了医院,差点没有抢救过来。真正的巴林已经死了。你是冒充的,你整过容,要去找医生调整和复诊,保证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你手术后面部形态暴露出来不协调的一面。”巴林:“太荒谬了。”“荒谬吗?”章驰伸手靠近巴林的脸,指腹停留在皮肤两厘米之外,“你这副样子跑出来说经常美容,不觉得在砸医生的招牌吗?”巴林:“……”章驰:“你不承认也不影响我一枪崩了你。”巴林深呼吸了一下,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开口:“是。”“我靠!”周宇食指遥遥指着巴林粗大的鼻头,“没想到你这个人这么歹毒!你是哪里的间谍?”难得周宇也有讲话不经过大脑的一天——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巴林是哪里来的间谍,他立马反应过来,又说道:“我明白了,你们是为了盘古之眼来的,对不对?”“你交代得很及时,”章驰收回枪,“其实我真的有想过,你不配合就把你一枪崩掉,反正你留在飞机上也没有什么作用了。”巴林脸色复杂,他紧紧抿了抿唇——这个动作很微妙,不像是要狡辩,反而是要把什么话憋住似的。章驰转身朝武装直升机的“船头”走去,顺便对路雨丢话:“把他看住。别让他乱动。”“好!”路雨从兜里掏出来手枪,熟练地上膛,指准巴林的后脑勺。周宇冲着章驰的背影急急忙忙讲话:“我们不审他了吗?就这样把他留着?当人质吗?”当人质是一个好选择,等他们抵达奥天帝国,如果有人追查到他们,这个送上门来的间谍就自动成为他们谈判天平上的砝码。“不,这个等会再说,”章驰转过头,“我们需要换一架飞机。”奇良和周宇一同发蒙,奇良率先问:“怎么了,是发生什么意外了吗?”“武装直升机没有办法进入奥天帝国。我们很有可能被打下来。”周宇一拍脑门:“对啊。”“咦,那我们刚才为什么不坐私人旅飞器。”周宇的声音细若蚊嗡,好像生怕对这个失误决定的小小质疑引发天崩地裂的愤怒。“因为我要报仇,”章驰转过身,走到飞行员的背后,用冷冷的语气四平八稳地讲述,“费程卖了我,我要送他一点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