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电磁护盾已经重启了吗?”“确认。保持正常运行。”“防护层呢?”“已经开启。正常运行。”“那三架失联的电子巡逻战机呢?”“三个飞行员都已经联系上,有两架战机启动了自动驾驶模式,没有发生撞机事故,其中一个叫高澹的飞行员自述出现精神问题,军队医院判断他已经不适合再执行飞行任务,现在正在走申请退役的流程。”“退役?”利普脸上露出嫌恶的神情,“这就是我们在和平年代养出来的废物兵。敌人还没有来呢,自己就先吓傻了。”谭正池没有对利普的抱怨做出回应——毕竟根据统计,军队里面出现心理问题的人不在少数。止痛片和安眠药在战后销量猛增,这位上司厌恶软弱,他当然不会说什么反驳的话,以此证明他们军队的羸弱,无法贯彻的坚强意志。利普:“电力公司通知了吗?”谭正池:“通知了。他们的公关部门正在召开发布会,证明此前的停电事故是电力公司误操作导致。”利普:“让他们表演好一点。”谭正池:“好。”利普又补充道:“不能让这件事关联到军政府以及我们的空防能力。”谭正池:“我知道的。”利普:“我们的国家刚经历一场战争,任何动摇都会影响战后重建的能力。在这个阶段,没有什么比信心更重要。”谭正池:“您说得对。”利普再一次走进了阿蒙托利的办公室。“会长阁下,”他关上门,人没有往房间里面走,就靠在入口的墙壁边上,用疏离的姿态表达不满,以及证明自己并不会在这个房间里面多待,“我不想要知道交易内容。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跟谁达成的交易吗?”阿蒙托利从重重叠叠的文件中抬起头来:“我说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利益。”利普放下搭在门把上的手,现在才开始缓缓走进房间,认真地对阿蒙托利的表情和神态进行观察。他真是一个很好的演员。想来也是,能够对着几十万公众讲话,煽动、振臂高呼、把谎言讲得言之凿凿,又怎么会在他一个空军参谋长面前泄露马脚。“现在我们的宣传部门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事情稍微处理不好,军政府的形象就会雪上加霜。”利普说,“会长阁下,我们现在的处境很艰难。”阿蒙托利放下笔,双手交叉胸前呈塔状:“你在怀疑我的能力?”利普:“不敢。”阿蒙托利:“你听上去对我的决策很不满。”“没有这样的事,”利普平静地说,“只是我想,如果会长阁下能够提前通知我相关事宜,也许我会处理得更好。事后弥补总是比事前布局差了一点。如果我没有及时反应过来,或者嘴巴再大一点,也许这件事的知情范围就会更加扩大。”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利普闭上嘴,从他的角度看不见电话上面显示的什么,一种特别的隐形技术,只能够在特定正面视角看见来电人的号码和备注。阿蒙托利迟疑片刻,接起了电话。通话没有进行太长时间,在1分钟之后,他挂掉了电话。“你还有其他的事吗?”阿蒙托利抬头看了一眼门。利普沉默片刻,说:“没有了。”阿蒙托利又看了一眼门,这次看的时间比刚才更长。利普慢吞吞地走向门口,慢吞吞拉开门,在最后跨出门的时候,还回头望了一眼阿蒙托利——他脸上神情十分淡然,好像笃定他不会再敢在这里闹什么幺蛾子,握着笔已经开始低头浏览文件。利普走出去,轻轻合上门,脑子里面回想刚才阿蒙托利接电话时的所有神态——也许给他打电话的是秘书,有人预约好了跟他见面,现在这个人来了,于是他要赶自己离开。穿过走廊,已经走出大楼的时候,这样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某个假设出现,其余的一切蛛丝马迹啊都开始吻合。利普停下来,阿蒙托利的办公大楼是独栋,不过离其他重要的指挥中心不是很远,他拿起终端,假装正在通话,嘴皮子开合,自然而然地躲在了转角一棵枝叶浓密的大树下。大概5分钟之后,他用余光瞥到了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这个角度只能观察到侧脸,且匆匆略过。但那张模糊不清的侧脸和走路的姿态,乃至那个颜色的西装,都让他蓦然想起来一个人。纪湛。利普往树后面一躲,确保自己不会被纪湛看见,又停留了大概五六分钟,再从正面穿过去。纪湛从监狱里面出来了。他会是那个让阿蒙托利破例的人吗?阿蒙托利到底想干什么?纪湛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利普快速走回办公室,从抽屉里面翻出来笔记本电脑,解锁,打开地图。3d透视地图浮现在半空当中,电磁辐射波及区域被标红,中心点的位置……海恩科技大厦。草。草他大爷的纪湛。利普双手抱住脑袋,粗粝的短发磨蹭他宽厚的手指和掌心,感觉不到疼痛,只能够感觉到更多的愤怒。砰——他一拳头砸在了桌上。纪湛要报复海恩科技,阿蒙托利答应了。他们达成了某种合作关系。这就是这场轰轰烈烈、造成空防指挥中心手忙脚乱的“袭击”唯一的理由。这样一个玩笑的理由。把国家的经济和形象被这些富人当作儿戏。蛀虫。纪湛这条可恨的蛀虫。办公室。纪湛打开门的时候,阿蒙托利正站起来关窗帘。“你进来的时候被利普看见了,”阿蒙托利头伸在窗口的位置,眼神追着利普离开的背影,“那个空军参谋长。”纪湛扫了一眼走廊,反手关上门,走到窗户边。窗户开得不大,而且并不靠在阿蒙托利办公桌的左右——基于某种安全理念,窗户安的防弹玻璃,阿蒙托利没有开窗,阳光照进来,稍微有一点反光,连带着他这个人硬朗结实的身体也被照得柔和影绰。挡住脸,挡住身上挂满的勋章,只看背影的话,这个人多少显得有些平平无奇。他的背甚至都有一点佝偻,左肩跟右肩没有对齐,是脚的问题,似乎他膝盖受过伤。“他怎么了?”阿蒙托利回过头,他打量了一下纪湛,很快垂下了眼睛。——他生怕被人捕捉到自己在这一瞬间燃起的嫉妒,一张年轻的脸,一个年轻的身体,神采奕奕的眼睛。很奇怪,无论拥有再多的权力,他仍然感觉到自己每天都在失去什么。“他对关闭电磁护盾的事情起疑了。”
纪湛人贴在窗边,厚重的布窗帘被他伸手撩了起来,阳光照得更明亮了,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窗外有一棵枝叶茂密的苹果树,没有人站在那里,在视线被阻挡的墙面转角,溜走了一抹穿着军装的背影。“您是怎么说的?”“我什么都没有说。”“谢谢您的支持和帮助,我永远感谢您今天对我施以的援手。”“你讲话真的很好听,”阿蒙托利放下窗帘,窗外面的光一下被挡住一半,他的脸不再融进阳光里,反而被黑暗的阴影一打,轮廓硬朗清晰,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从前没怎么跟你打过交道,不过我有听说过你。”纪湛也放下窗帘:“一些真真假假的话,会长阁下不必往心里面放。”阿蒙托利:“你怎么不问我听说过什么?”纪湛:“听说过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为您服务。我相信您有判断我的能力,是真是假,衷心还是不衷心。”“你投掷电磁脉冲武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阿蒙托利往书桌的方向走,他走得很快,像他这种地位的人,完全不必在意身后的人能不能跟上,会不会跟上——百分之百会,“对海恩科技打击报复,这个理由不能够完全说服我。”纪湛将窗帘拉拢,房间里面的光一下子就切换成刺目的莹白——那些在天花板闪闪发光的节能灯泡,阿蒙托利手按在书桌上,没有坐下,回过头,他说:“把窗帘拉开吧,这里很安全。”顿了顿,纪湛将窗帘拉开。自然光笼罩了他的脸颊,他稍微闭了下眼,接着将剩下的窗帘拉进自动锁紧的束带里。阿蒙托利坐进座位,正面朝向纪湛。“现在反倒有一点太亮了,还是把窗帘拉过来吧。”纪湛回头看了阿蒙托利一眼,没有说什么,遵照他的提示,将窗帘从束带里面解出来,不紧不慢地将厚重的窗帘布拽在掌心,用力往中间合拢。“哗哗——”自然光被完全遮蔽,纪湛转过身,向阿蒙托利走来。阿蒙托利:“抱歉,让你做这些麻烦事。”纪湛:“能为会长阁下服务,是我的荣幸。无论任何时候,任何问题,您都可以告诉我,只要能够做到,我义不容辞。”阿蒙托利挑了挑眉,手往办公桌左前方的一个蓝灰色皮椅抬了抬。“坐。”纪湛拐了个弯,坐到了这张离他最近的椅子上,椅子跟沙发的高度差不多,比正常的椅子稍矮,坐下去,腿需要往外面伸长才能够稳定。阿蒙托利:“你比费威好说话多了。”“好说话的人总是容易被欺负,”纪湛轻轻用食指指了指胸口,放下去,说,“所以坐牢的人是我,不是费威。”阿蒙托利:“你这是在向我告状吗?”纪湛:“不敢。”“我知道当初害你入狱是海恩科技的手笔,不过你在当中也并不干净。”阿蒙托利往后面仰了仰背,这个姿态使他的下巴抬得更高,上眼皮微微盖过眼瞳,“纸鸢。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出于什么理由,愿意给灰网这种反社会组织提供情报。”没有等纪湛开口,他接着问:“他们手里有你的把柄?”纪湛:“唔。”阿蒙托利:“你的保留会让我重新考虑你的忠诚。”纪湛:“我认为有时候我们的机构需要一些外部力量的监管,比如没有灰网的话,也许海恩科技比现在更加肆无忌惮。”提到“海恩科技”这几个字的时候,阿蒙托利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我听说你是反战主义者,”阿蒙托利懒得再跟他绕弯子,“你提供给灰网情报,将我们国家置于很危险的境地——你知道负面舆论对我们会有多大的影响吗?”“请您百分百放心,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以国家利益优先,”纪湛说,“跟奥天帝国的战争并不能够带来太多的收益。您也看见了,战争到底给谁带来了财富?”“海恩科技,那些卖军火的军工企业。”阿蒙托利打断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公司也有在战争中供货。”纪湛:“如果您很关注这一点,那么更多的话您可能就听不进去了。”阿蒙托利看着纪湛三秒。吐了一口气,他说:“好,请继续你的回答。”纪湛:“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以国家利益为先——我们为了雪金付出的代价已经远远超过了雪金本身能够带来的价值。在战争开始之前,我们内部就已经有人被海恩科技买通,战争开始得太快,没有遭遇太多反对的力量,如果不借用灰网的舆论能力,我们如何让战争停下呢?”阿蒙托利坐直身体,很平直中带着冷硬的声音开口:“我认为你不懂战争。”纪湛抿了抿唇,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我们争抢的重点并不是雪金,”阿蒙托利伸出手指比划,“赢了第一次,就会赢第二次。输了第一次,就会输剩下的一百次。如果白银共和国给人软弱的形象,不会给我们带来和平,只会有更多的人想来占便宜,讨好处。”“我这样解释,不知道你是否能明白呢?”他完全可以用更加正式的语言来讲清楚道理,现在的说法、比喻,更像是讲给小孩在听——“我认为您说得很对,”纪湛说,“这正是我之前想法的错误之处。所以我愿意从监狱里面出来,您对于未来的设想深深吸引了我。机械政府可以帮助我们成为更加强壮的国家,能够将所有人的力量团结为一体——和平,我之前所以为的和平是一种相当天真的构想。”“这就是我做错的事情,现在我想要弥补。”阿蒙托利又看了纪湛三秒。这次纪湛抬起头与他对视,眸光在嵌入式顶灯的照耀下闪来闪去。阿蒙托利:“你有一张很会说服人的嘴。”纪湛:“我从来喜欢讲真话。如果您喜欢听真话,那么您应该会认可我。”“现在你认可战争了吗?”阿蒙托利顿了顿,用轻佻的语气问,“反战主义者?”“我完全认同会长阁下所做出的一切决定,”纪湛说,“和平和战争都只是保护我们国家的手段。如果战争才能够带来长久的和平,那么战争就是最好的选择。”“我和这个国家其他的民众一样,永远感恩您在战时的指挥,强硬的军事手段,保护了这个国家更多的人民和财产不受到侵害。”“可以了,”阿蒙托利抬手打断纪湛,“再多说下去,真话就没有那么真了。”——阿蒙托利在警告他不要撒谎。警告的背后意味着不安。阿蒙托利愿意相信他,比他想象的更多。阿蒙托利:“你还有一双很会骗人的眼睛。”纪湛:“如果会长阁下是这样认为的话,我会感到有一些失望。”“不论你说的几分真几分假,我都认为你是比海恩科技更合适的盟友,”阿蒙托利说,“你的公司在战时提供了免费援助,你曾经在政府任职,你不是纯粹的商人——你永远比他们高尚。”纪湛很快说:“会长阁下过誉了。”阿蒙托利称赞的不是他,而是像他自己这样为国家服务的人——他看起来是一个很注重名誉的人,讲着讲着就开始往自己脸上贴金。阿蒙托利:“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找上你吗?”纪湛又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为什么?”“我被你在战时的免费援助打动,就算这是你刻意策划的投诚,我也愿意对你取信。”阿蒙托利说,“毕竟,你再怎样也好过海恩科技那种只会耍嘴皮子,半个子儿都不愿意往外掏,趴在这个国家的人民身上吸血的蛀虫。”现在他又开始指桑骂槐。纪湛:“您放心,我永远不会像海恩科技那样给军政府拖后腿。”阿蒙托利舒展眉头,身体再度往椅子上一靠,手朝纪湛抬了抬,像是现在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我听说您有一位医术高超的私人医生,曾经是神经科学领域的泰斗,”纪湛说,“我有一个朋友昏迷不醒有一段时间了,我认识的医生都没有办法提供有效的诊疗方案,如果可以的话,能麻烦您将这位私人医生借我几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