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辭的面頰一片蒼白,漆黑的瞳孔緊縮,厲聲道:「什麼?」
「他是誰……!」
戚玉霜負手而立,嘆息道:「文藻,你難道不知他是誰嗎?」
——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難以置信。
盧辭的手慢慢扶住了帥案,仿佛渾身上下的力氣都被抽乾了一般,僅能靠這條手臂支撐著身體。他艱難地挺直脊背,輕聲道:「玉霜,你怎麼……」
自古天家多薄情,何況名將與帝王?
戚玉霜卻沒有接他的話,反而抬起頭,打量著盧辭,突然道:「說到成家,文藻,聽聞令堂為你定下了一門好婚事,朱小姐乃名門閨秀,蕙質蘭心,秀外慧中。」
「不知你預備何日完婚,可要早早知會我一聲,也好讓我喝上……你與嫂子的喜酒呀。」她鳳眼微彎,笑道。
盧辭的眼睛卻垂了下去,半晌後,道:「我已經傳信家慈,向朱家解除婚約,等此戰結束,我將親往謝罪。」
另外,還有盧老夫人為他置辦的三房美妾,都是出身貧家的苦命女子。他將她們認作了義妹,記上族譜,讓她們另覓良緣。待到婚配之時,可以以武宣侯盧家小姐的身份出嫁,以此略作彌補。
然而這些話,他沒有必要對戚玉霜說,這種事情,也不配進入她的耳中。
戚玉霜道:「你有負人家,確實該去賠罪。」
盧辭心中苦笑。
這門婚事,他解除得尤其不易。盧老夫人本就執拗,好不容易以命相逼,說服了盧老夫人取消這門婚事。不想朱小姐又是一位貞烈女子,聽說婚事不成,竟差點自尋短見。
朱老太公大怒,修書痛斥盧辭。朱家大儒出身,本就是詩書名門,文人下筆尤其辛辣,大怒之下,將盧辭罵了個狗血淋頭。說他朱家女兒從小便是千嬌萬寵養大,敬慕盧辭乃忠良之後,才應允了盧老夫人的提親,不想竟遭此背信棄義之事。
盧辭脾性一向爆烈如火,這次卻著實理虧,沒有絲毫的辦法,只能任由朱老太公指著他的鼻子一頓臭罵,不敢反駁,在回信中語氣低下地說道:此事全是他的過錯,令朱小姐明珠暗投,待戰事結束,一定登門負荊請罪,任憑朱家處置。
隨後,他收到了朱小姐退回的聘禮。
那是他曾經的佩劍秋水劍,劍身被擦得極其明亮,劍柄上甚至用寶藍色的絲線打了一個精緻可愛的劍穗,仿佛曾有一個少女哼著小曲,在燈下細心地打著穗子,連夜打完之後,用柔軟的手指將之系在了威武含煞的秋水劍上。細細的穗子從劍柄上垂下,像是給這柄殺人見過血的兵器,驟然添上了一分極不搭調的純真。
退回之時,那枚劍穗並沒有被拆掉,也許是太過倉促,又抑或是一種悲傷的不舍。穗子末端,有一道斑駁不齊、長短不一的痕跡,似乎是被剪刀胡亂地剪下,剪斷了一排流蘇的末梢,最終卻不知為何沒有再次下手,而是將這一串參差不齊的心緒原封不動地寄了回來。
盧辭靜靜地凝視著戚玉霜的眼睛,沉默良久,終於道:「恭喜你。」
戚玉霜道:「等平定西域,班師回朝之時,再請你喝酒。」
盧辭嘴角再次浮現出一抹苦澀,胸中激盪的悲哀與痛苦衝垮了所有堤防,仿佛有一口血直直湧上了喉嚨,卻被他狠狠咽了下去。
他輕聲道:「……好。」
帳外忽然有人報導:「啟稟大將軍,彌善遣使臣來送密信,說是要面呈大將軍。而金氏、金氏……」
傳令兵的嘴都罕見地磕巴了一下:「金氏送來了……一頂黑帷小轎。」
戚玉霜奇道:「轎中何人?」
傳令兵眼神躲閃,有些結巴地道:「是……是兩個金氏的少年。」
「這有什麼可猶疑的?」盧辭皺眉道,「打開轎子,搜查有無可疑之處,這些還要大將軍親自囑咐嗎!」
「是是是。」傳令兵領命,就欲退下。
戚玉霜笑著說道:「我倒是有些好奇,走,看看金氏玩的是哪一出。」
說罷,她悠閒地抬起腳,向著帥帳外走去,盧辭無奈地跟在她身後,手壓佩劍,為她護衛。
來到小轎之前,盧辭左臂將她微微攔在身後,右手抽出佩劍,劍尖一挑,猛然掀開了小轎深黑色的轎簾。
轎中的景象,瞬間暴露無遺。
兩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並排跪著,身上穿著金氏傳統的服飾,額上層層疊疊垂下華美的金飾,一直到胸口、腰間、大腿之上,都串掛著黃金製成的首飾。然而他們的雙手卻被一條鎏金的細鎖鏈綁在一起,負於背後,就連足上也掛了沉重的腳鏈與金鎖,纖細的雪白足踝仿佛承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枷鎖,正在不勝其力地微微顫抖,似乎馬上就要堅持到了極限。
西域人的服飾一向大膽奔放,這兩個少年卻反其道而行之,宛如大孟人般,渾身上下被綢緞衣衫包裹得極為嚴實,只在低頭之間,露出兩段雪白細膩的後頸,令人無限遐想。
轎簾掀起的一霎,兩張如出一轍的秀麗面龐齊齊抬起,在看到戚玉霜的瞬間,二人目光中均露出喜悅之色。
左手邊的少年膝行兩步,鎖鏈的聲音拖在地上,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他伏在戚玉霜面前,將口中銜著的一封信輕輕放在地面上,用大孟話柔聲道:「我主乃是金氏王女,仰慕戚將軍威名,特命我二人前來服侍將軍,懇請將軍不棄貌丑,笑納此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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