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渊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跟墨公子认识得早,对他的了解远比寻常人多,大概也知道这一位是何等性情。不得不接受这桩婚事是一码事,但若说他能被自家女儿的美色给迷住,根本就连万一的可能都没有。景渊连睡觉的时候都没敢做过这种梦,只想借着这条算不得牢固的牵绊,多多少少沾上点儿好处。当然,这中间肯定是要有些分寸的,就比如先前他在聘礼里藏下的宅子跟田产,对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他便寻思着,再将陛下赐给那不孝女的皇庄把持在手里,想来墨公子也不可能将那点东西放在眼里。毕竟,他景渊跟墨公子也算是相逢于微时,就算看在旧日那点子很难说清的情分上,对方也不会与自己计较才是。在夜深人静之时,他偶尔也会乐观地猜测,也许墨公子这么轻易地接下了这桩婚事,其实就是看自己的面子上。这点子念想他连采薇都没有提过,始终默默地埋在心底。虽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但也并非全无可能,所以他直到方才之前,也还抱着那么一线希望直到墨公子毫不客气地开口,为了那不孝女斥责自己,并没有一丝一毫,将自己看作岳丈尊敬的意思。难不成,自家那不孝女当真就在这么短短三日的功夫里,将墨公子给拿捏住了?但这怎么可能啊!他要是这么容易被美色打动的人,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哪能好好地活到今日。万千念头在脑海中飞过,景渊的脸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再开口时,却是将那自来熟的“贤婿”二字抹去了。“侯爷说得是。”他勉强挤出了笑:“茵茵蒙恩嫁过去,自然就是侯府贵妇,老夫再拿她当昔日膝下承欢的小女看待,却是不太合适了。”他退了一步,想来墨公子也会顺着也向后退一退,多少抬捧自己两句,也好把双方的面子都顾全了。可惜墨公子再一次没有如他的意。“你知道就好。”他半垂着眸,身子慵懒地倚靠在洛千淮肩上,并不将景渊放在眼中,声线也是冷淡无比:“内子是陛下亲自赐婚的,旨意中金口玉言地赞她‘温恭淑慎’、‘德才兼备’,不止医术,才艺女红更是冠绝西京,能得她为妻,本是楚生平之幸。”“岳丈虽为内子生父,但开口闭口言说失教,莫非是觉得自己的眼光,比陛下还好么?”景渊听到这里,额上鬓角已是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颓然跪坐回去,眼风向洛千淮扫去,见她侧过脸去并不看他,便又以目示意站在门口的洛萧跟洛昭,希望他们能够出言帮自己解围。二人唇边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身子挺拔如竹,一个儒雅一个英武,却都对他的窘境视而不见。墨公子的话仍在继续:“岳丈听凭妾室登堂入室已是失礼,更是纵容她冲撞内子若不加以惩处,便是内帏不修的证据,若是传扬出去,说不得会遭到御史弹劾”景渊此时已是汗出如浆,背心已然被冷汗浸透,他一边频频伸袖擦汗,一边颤声道:“不过是家事而已,还不至于惹来御史关注吧?”不怪景渊如此惊惧。内宦虽是天子家奴,照理说御史台监察百官,并不能管到他们,便是当真被参,最终也不可能如外官一般查明罪状按律处置,而是由天子决断论处而问题也恰恰就出在这里。御史们弹劾外官,或许还会留下几丝分寸,但对于内宦,从来都是不遗余力地打击。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大豫史上,凡是被御史弹劾过的内宦,就没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没情份的被皇帝推出去平息物议,有情份的就算当时被护下,改朝换代后照样倒算总账——总之都是死路一条,且往往被处以非刑,死得远比外官要惨烈得多。旁人不知道,景渊却是很清楚,现任御史大夫栾和与墨公子的关系,他只要稍微动动嘴皮,自己便会死无葬身之地,而现任小皇帝跟自己没有半分情谊,铁定不会护着自己。墨公子抬眸冷冷地瞥了景渊一眼,凉凉地道:“本侯素不喜麻烦。若只是岳丈自己的家事,本侯自是懒得理会,但若是手长嘴长管到本侯府里来,令内子有半点不痛快,那就莫怪本侯不念旧时情谊了。”他的话刚落,那边景渊就已经跪坐得端端正正,满脸诚挈地表起了决心:“侯爷放心,在下明白该如何做了!茵茵乃是在下的嫡女,之前是我治家不严,以致于坊间流言四起,在下定会尽早澄清流言:我景渊此生只娶过一妻,便是茵茵之母,以后也决没有续娶的打算,如违此言,天打雷劈!”“哐啷”一声,门外传来了碗碟摔落的声音。景渊看得真切,采薇惨白着脸站在阶上,满脸都是不敢置信,就那么与他对视了良久,然后掩面跑掉了。景渊习惯性地想要起身去追,但到底还是稳稳地坐了回去。洛萧与洛昭默默地收回了视线,对这个看似病弱的姊夫,生出了几分亲切之感。这次回门,倒是还算不虚此行。洛千淮的目光落在站在一侧的阿芩面上,见她满脸懵懂,并不明白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理解失去嫡女的身份,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心下便生出几分不忍。这小姑娘的性子单纯,也是景家上下,她唯一还存着几分好感的人。希望她以后,不要怨恨自己才好。若是能一直保持本心,洛千淮也不介意在她的姻嫁之年,尽一尽长姊的责任。采薇虽然未再露面,但该吃的饭还是照样得吃。席间景渊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只顾着奉承墨公子跟洛千淮,倒也没有再生出什么龃龉,再加上洛萧跟洛昭时不时地插上两句求学跟习武时的见闻,总体来说也算是和和气气。:()我真的不想再走捷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