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望之淡然一笑,凝望着他的神情说道:“看来京城一行给你带来不小的压力。”
若论对陆沉的了解,萧望之恐怕不比陆通差多少,因为陆沉几乎是在他的亲眼注视下,从一个小小校尉,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位。
陆沉这几年在战场上的表现,以及一些私下里的举动,萧望之都看在眼中,所以他能轻易看出陆沉藏在眼底的忧虑。
此刻堂内除了他们两人便只有陆通,陆沉自然知无不言,他喟然一叹道:“在京城的时候,我和厉叔聊过一些事情。当初那场改变了很多人命运的叛乱,其中似乎另有隐情。”
在两位长辈的注视下,他将那些分析简略复述了一遍。
“幕后之人是韩忠杰。”
出乎陆沉的意料,萧望之没有多想便给出坚定的判断。
见陆家父子都露出不解的神情,萧望之继续解释道:“世家叛乱牵连甚广,但是起决定作用的依然是那些京军将领。在这個世上能够影响到京军的人不多,尤其是这种规模的叛乱,只有荆国公府才具备这样的实力。韩老爷子肯定不会这样做,只有韩忠杰才有一丝可能。如今的京军是韩老爷子一手创建,韩忠杰在其中出力甚多,你不能因为他赋闲多年就忽略这一点。”
陆沉心中悚然。
之前和厉天润分析的时候,他们的重点在谁获利最多,如今被萧望之提醒,陆沉立刻反应过来。
方向错了。
萧望之见状便说道:“我和厉兄不同,他对先帝抱有绝对的信任,当然先帝也对得起他这样的信任,只不过他对朝中那些人终究失于戒备,不像我从一开始就平等地怀疑每一个人。韩老爷子的品格无可指摘,但是韩忠杰未必会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富家翁。如果他想重新出山,必须要等京军出现很大的动乱。”
陆沉缓缓道:“也就是说,其实那场叛乱是各方势力在无意中促成的局?先帝想引蛇出洞,那几家门阀想铤而走险,韩忠杰想火中取栗,最终引发一场大规模的厮杀。”
萧望之平静地说道:“如今看来,应该就是这样。”
陆沉稍作思忖,眉头微微皱起,道:“我现在很想知道,当今陛下有没有参与其中。”
();() 两位长辈对视一眼,萧望之便问道:“何出此言?”
陆沉低声道:“一直以来,我有件事想不明白,叛军为何执着于大皇子?从当时的情况可知,他们和大皇子事先并未串通,这显然不符合常理。叛军若想成事,光害死先帝还不行,他们总得有个大义名分。”
萧望之的表情变得很严肃,沉声道:“所以你怀疑二皇子才是他们效忠的对象?”
陆沉的思绪有些混乱,他极力维持着平静,一点点理清脉络,道:“我有一个猜测。”
“在那场叛乱之前,江南门阀真正支持的人不是三皇子,而是恣意风月超然物外的二皇子。与此同时,二皇子和韩忠杰私下勾结,他让韩忠杰暗中怂恿京军叛乱,又让那些反贼将大皇子卷入其中。”
“叛乱当夜,叛军没有选择当时更有希望成为储君的二皇子,反倒将大皇子引入陷阱,然后逼迫他成为叛军的旗帜。如果叛军当夜得手,便可将弑君的罪名推在大皇子身上,继而让二皇子名正言顺地出来主持大局。”
“只是叛军没有想到,大皇子刚烈若斯,竟然用同归于尽的方式洗刷罪名,他们也没想到陛下早有安排,我会带着飞羽军和七星军勤王救驾。只是因为二皇子和韩忠杰隐藏得够深,他们成功躲在幕后,以致于没人发现他们在这场叛乱里扮演的角色。”
陆通和萧望之神情凝重地望着他。
陆沉站起身来,在屋内缓缓踱步,继续说道:“虽然没有他们做这件事的证据,却可以解释二皇子登基之后的所作所为。他明知道我、右相和秦提举是先帝最信任的臣子,也是他登基之后最大的助力,却先后将矛头指向我和秦提举。若只是针对我倒也罢了,我此前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对秦提举下手,而且是如此迫不及待。”
陆通冷声道:“按照你的推测,这件事很好解释,因为他有心疾。他担心你们这些忠心先帝的臣子察觉端倪,发现他这位天子当初做过的事情,害怕你们会为先帝复仇。先帝的病情恶化得那么快,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大皇子的英年早逝。所以他要将你高高架起,并且让你远离中枢,同时又想方设法夺走秦正的权柄。”
陆沉站定脚步,神情十分难看,寒声道:“当初李宗简设计陷害大皇子,李宗本当着满朝公卿为大皇子辩驳解释,我以为他真是一个孝顺又顾念亲情的人,没想到……如果大皇子真的死在他手中,他还能睡得安稳吗?”
萧望之不禁幽幽一叹。
陆通却淡漠地说道:“关乎皇权至尊,连父子都能反目成仇,何况兄弟之情?如今他是大齐天子,李宗简的名声早就臭了,没人能够威胁到他的皇位,就算你将这些事揭露出去,天下又有几个人会相信?”
望着陆沉铁青的脸色,陆通稍稍提高语调:“沉儿,制怒。”
陆沉长吁口气,点头道:“是,父亲。”
他的表情逐渐平静下来,眼神却如千年寒冰一般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