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问话穿越时空,带他回到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他和江尧肆无忌惮地坐在游戏房里打游戏、一起躺在坚硬的木地板上放空发呆;
那时他以为让恶魔的愿望达成就是这个游戏最完美的结局,也许江尧那个时候就在筹谋要给他第二个答案:真正的完美结局从不是毁灭或者拯救,是在这一路的终点,无论是否还能站在彼此身边,只要想起被人这样地爱过,都不会再感到寂寞。
屏幕里,被重新赋予了生命的恶魔仍在温柔地注视着他,目光悲悯,似有神性;屏幕外,关越眼含热泪地摇头,他想:不是的,我应该很早很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不再寂寞了。
他摸出手机,划掉一众的未接来电,找到唐诰的电话号码;他记得祝星纬曾和他说过,君祝这个样品的灵感来源是一个外界人士的提议。
事到如今,他几乎能从“外界人士”这几个字中读出江尧的名姓,但仍然想要做最终的确认,而这种关头询问祝嘉昱不是好的选择,于是他想到唐诰,受邀拍摄逆差企划宣传片的唐诰,会不会也知道这个样品原型的建议到底来自于谁?
工作室装修已近尾声,需要确认的细节很多,原本应该24小时开机的唐诰手机却一直占线,他等了片刻,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恰好他们的工作室离这儿不远,于是干脆叫了车,直奔所在大楼而去;
这个点正是都在工作的时间,楼里静悄悄的,他一路走到工作室所在的楼层,看见门开着一条缝,里面零散地堆着一些已经开封的纸箱,唐诰的身影隐在某个办公桌后,声音依稀传出来,像在发怒:“沈一簇,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谈恋爱?我是你在路边热心救助的乞丐吗?”
四周太静了,以至于这通电话成为唯一的声源,他屏住呼吸,知道此时不是适合交谈的场合,正打算离开,却忽然听见唐诰声音低了,带着发怒之后特有的平静,道:“沈一簇,我们分手吧。”
“我不想再这样了,”唐诰说,“你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从头到尾,我都没想过让你替我做这些,我只希望你能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甚至为此牺牲掉我我都情愿,但是算我求你了,沈一簇,别为我牺牲什么。”
“你什么意思?”沈一簇也动了火,声音不可避免地变得高昂,从话筒中遥遥地传出来,“你也知道恋爱是相互的,唐诰,你要不要看看你他妈的在说什么?”
“我已经跟你说了很多遍,我们两个是一体的,不止是现在,以后也是。既然你和关越的工作室现在暂时没法开张,你接不到什么工作,那我就多做一点,我根本没牺牲什么!……甚至等到以后我没工作了,也许还要靠你为我们两人努力,为什么你总是觉得对不起我?”
……
后面的话关越全没听进去,他愣在原地,又听到工作室里传来走动的声音,于是在反应过来之前,先下意识地选择了逃离;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唐诰,因为工作室不能开张的原因在他,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今天导致唐诰崩溃、和沈一簇提分手的人也是他,他好像生下来就是这么一个灾星,所有靠近他的人,都要不可避免地因为他而受到伤害。
如果没有他呢?
他终于下定决心,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又离开了,只有唐诰打过电话后就丢到一边没在看的手机上、一条短信证明他来过;短信里他对唐诰很真挚地抱歉,末了又说:[工作室就交给你了,没有我你一定能做得更好。]
是的,没有他,所有人都会变得更好。
这条短信在大约半小时后,才被心烦意乱的唐诰看到,然后很快又被发送到江尧等人的手机;彼时江尧已经快要找疯了,这条短信更是让他本就不安的心直直坠落到谷底,他在这一刻想起很多往事,不告而别的沈临珺、工作室里积满灰的办公桌,一切仿佛旧日重演,上天为什么总是如此残忍,在每个他好不容易感觉到幸福存在的时刻,又残忍地将这点快乐剥夺。
祝星纬在这时又打来电话,声音很沉,没有往日吊儿郎当的样子:“江哥,上次关越来我这儿,就和我说过,他想要退出那个工作室了。”
“那时候他说,是觉得自己拖累了唐诰,我以为他就是这么想的,便没往别的地方猜测,”祝星纬的话说得很艰难,几乎从齿缝中挤出来,“但是江哥,关越现在人都找不到了,他会不会是……生病了?这段时间,他总是头晕。”
江尧沉默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最后喃喃地反问:“生病了?”
他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又变回第一次得知沈临珺可能活不过25岁的那个年轻人,远处的天色苍白到刺眼,他抬手遮光,断断续续地哽咽着讲:“是哪里不舒服呢?”
[临瑜,今天有什么不舒服吗?]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沈临珺!你为什么不早点说,我跟你吃饭是为了庆祝你得奖学金,不是和你在这儿玩命!]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刘阿姨,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肯定会做关越的好大哥,您别走……求您了,别离开我们。]
上苍似乎从没听见他的祈愿,他短暂度过的半生就是在和无数的人道别,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难道也就要这样仓促地和关越道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