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爸爸。”沉默良久,关越轻声地答。
这段父子间的对话来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关弘秋都占尽上风,挂断电话后他仍端坐在桌前,桌上电脑屏幕的光随着长时间的无人操作已经显得暗淡,在彻底熄灭之前,他终于动了,屏幕随之重新亮起,出现在他眼前的,赫然就是关越刚刚提及的那条新闻。
他的脸也被映亮了——平心而论,关弘秋其实有张不算差的脸,这点从综合了父母优质外貌基因的关越身上也能很直观地被证明;但现在,这张脸上露出了与自身气质全然不符的、志得意满的笑,他又打开手机,第一则消息来自于谁也想不到的人,是袁芷兰传来的一张截图,对方又发来语音,口气十分戏谑:
“虎毒不食子,关先生,您拿儿子当垫脚石,就不怕有一天他会恨你?”
[这点我不如夫人,]他回敬道,[无论如何,我可都没想要关越身败名裂。]
那边便不回答了,也不知是不是被这话戳到痛脚,他无所谓地收起手机,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不屑于再隐藏自己那点轻蔑;桌上充当摆设用的全家福相框在此时晃晃悠悠地倒下来,掠起一阵细小的尘埃,他抬手扶正了,盯着中间17岁关越面无表情的冷淡的脸,过了会儿,抬手把照片收进了柜子里。
没用的东西,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是栽在一个男人身上,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恼怒地这样想。
他早看出关越喜欢江尧,在关越惊天动地的那场出柜前。
那是他唯一的儿子,即使这么多年他忙于事业没办法有太多时间陪伴,亲缘感应也总是能神奇帮他看出对方心中所想,比如那个在关越心中比亲人还要更重要的刘知芳,又比如被关越一眼就喜欢上的江尧。
只不过可惜,他这个儿子在喜欢人这方面运气似乎一向不太好,刘知芳惨死,一门心思暗恋的江尧、看上去也从来没为这份喜欢动过心。
他又想起关越大二那年的寒假,借口摄影作业要出去取景,转眼人就到了国外,甚至连年关都是一个人在外度过;如果不是那年新年他恰巧待在家,机缘巧合下又听同行说江尧大半个月前也出了国,和关越的目的地一模一样,恐怕真要信了他这个儿子所谓拍摄作业的说辞。
——结果到头来,还是为了去追那个人,并且结局看上去也不如何好,悄无声息地去,灰溜溜地回来,付出那么多努力都打了水漂,什么也没得到。
他那时还以为关越会放弃江尧,毕竟从国外回来之后对方确实减少了和江尧的联系,两人的关系逐渐开始变得平淡普通,如果不出意外,早晚会在未来某一天彻底沦为陌生人;而他也确实希望事情如此发生,因为那时江氏已经隐隐有要追上关家的势头,年纪轻轻的江尧作为江氏最大的掌权人,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无论关越是出于什么喜欢上江尧,都应该就此打住,他们并不是适合陪彼此度过后半生的人。
他就这么看着江尧和关越不咸不淡地又相处了几年,一切都在按照他所想的发展,然后有一天,关越告知他,江尧向自己求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明明这两个人已经没有先前那么亲密的关系,江尧也从未表露过喜欢关越的苗头,怎么会突然求婚;但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发生了,关越向他坦诚自己对江尧的喜欢,也是直到那一刻他才发现他的儿子原来是个怪胎,不但没继承他的商业头脑,还凭空自己长成了一个情种,一喜欢谁就是这么多年。
他没表露出自己的诧异和不支持,私下里又去查了江氏:不出他所料,江氏内部果然生出不小的麻烦,想要解决麻烦,迅速找个人结婚才是最优的解法。
——他就说,江尧怎么可能会突然喜欢关越,原来还是为了利益。
只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在江尧突然找上门之后迅速被现实碾得粉碎,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从容不迫的年轻男人,面对对方开出的堪称天上掉馅饼的优厚条件,第一次问出自己想问很久的问题——没蕴含多少关心成分,只是纯粹为这段关系的发展脉络感到惊奇:“江总,您对小越,到底是什么想法?”
“我当然喜欢他。”他记得江尧面带微笑地回答,“喜欢到如果有天关越必须得和谁结婚,那这个人一定会是我。”
这个令他不喜的年轻人彬彬有礼地对他颔首:“我知道您最近也在为关越寻找合适的结婚人选,现在就是我所说的‘一定是我’的时机;我也明白您可能还对我有诸多意见,所以刚刚我提出的条件,就是我的诚意。”
“你给关家这么多,就为了和关越结婚吗?”
“当然不止,我希望关家以后能够不再插手关越的私人生活,由我来全权负责关越的以后。”
他答应了,终于开始觉得这个事情有趣起来,那天对话的最后,他问江尧:“江总,所以这是一场交易对吗?”
“是的,”江尧思考了一瞬后回答,“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交易,希望您也能恪守交易规则,不要让第三人知情。”
这是江尧自己希望的,而他也真的信守了承诺,从没向关越提起。
——他知道这个交易被关越知情后其实大概率并不会产生江尧预想中的后果,甚至也许使这两人感情再进一步都说不准;但这种话他不会告诉江尧,就像他也不会把江尧做的一切告诉关越,他想要给这种以为有爱就能克服万难的年轻人吃个苦头,也想要看看,这样心存误会的两个人,在阴差阳错地结婚之后,到底能走出多远的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