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午时,一战大胜的辽军继续挺进,驻扎于岐沟关东南方新城。
新城虽称为新,透过漫天风沙,只能显现城郭的寂寥古朴之气。白沟河水咆哮似龙,奔腾滚过岩石斑斑的墙角。
城墙垛口凛然而立一道黑色身影。耶律保全身披挂银色铠甲,虎气凛凛走近,抬手作揖:“多亏飞洬侯鼎力相助,我军才获以大胜。”
萧政面临黄沙红日,俊容冷漠,嘴撇一丝凉薄笑容。
耶律保看向静止不动的侧影,朗声道:“恭贺侯爷捕杀宋师主帅,此战当记大功一件,回朝后待我禀明大王,少不了侯爷千户邑的奖赏。”
萧政转身,不动声色颔首,微启冷漠之声回道:“有劳将军了。”耶律保还礼,两人随后分开,背向而行。
萧政拾阶走下,黑色战甲映衬枯黄城垣,如突生而起的冷冽棘刺。走至营地帐外,一名下属右掌轻按左肩,躬身一礼:“参见侯爷。”
这种姿势保留了汉羌混血后裔施礼遗风,带有和萧政夫人如出一辙的固执。但他却是萧政心腹,萧政留他在此看护自己的夫人,也正是对他极为信任的缘故。
萧政目视此人,冷淡道:“安凯免礼。今日我出战时,简苍可有安分呆着?”
“回侯爷,王妃一日未出帐,我期间探视几次,王妃都是望着帐角苜蓿想着什么,其余一切安好。”
萧政听完,伸出两指撩开一角门帘,朝里看了看,道:“难得如此安分,看来是学乖了不少。”走开几步突又站定,后负双手静望远山,似乎在等待什么。
安凯垂下眼帘,暗叹一口气。
果然,如同往常一样,帐内传出一阵叮叮当当镣铐声响,一道抑制着颤抖的女声随之而来,呼喝道:“萧政!你这个魔头,还要锁我到什么时候?行军打仗也带着我,你不怕添了你的晦气么?”
萧政转过身,嘴噙淡淡嘲笑,帐门上落出他修长身影,那道影子才走向卷帘两步,里面马上噤声不语。他轻忽地一掠嘴角,语声矜持而冷漠:“爱妃这么心急干什么?想必越是靠近汉人故里,爱妃越是抑制不住同族之情?可惜地是,为夫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喜讯:辽王知晓爱妃精通土木之术,特应允为夫携带爱妃随军出行……”
里间清脆镣铐之声叮当不断,以示愤慨之意。
萧政嘴角笑纹更大,攒开如花,他按住胸口微微弯腰,斯文朝向帐篷施礼:“我的好夫人,你就好生陪着夫君一路征战。我们,一辈子也难以分开。”
一片沉默,里面再无声响。
萧政抬起头,面容白皙胜玉,已恢复如冰霜般的冷漠。他目视一眼安凯,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篷帐,到达一处偏僻转角。萧政扫视四周,察觉此处无人能施行监听后,才冷淡吩咐:“记住我说的话,不要混淆了步骤。赵应承尸身方才丢入我下榻的主帐,简苍看后,果真替他整理包扎了伤口。等会你支开帐外守卫,故意松懈一点,简苍一心念着汉土,又想好好安葬赵应承,一定会携带尸身逃走,一旦简苍逃走,你到耶律保帐中找我禀明此事,我再带人追击他们。”
安凯有些不明就里,询问:“侯爷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萧政冷冷一笑,道:“耶律保口口声声以主帅自居,称谢我率领铁狮骑踏平宋师,言辞虽是客气,逐客之意太过于明显。眼下条件成熟,宋师痛失两大将才溃不成军,耶律一定会长驱直入挥师南下,一洗两年前的古井之耻。他早已多次请奏辽王,要我交出铁狮团军权,我这次不好好安排个机会,怎能显出我是顺理成章地离开此地?”
“遵命……”
萧政看向安凯疑惑的目光,语出惊人:“传闻秋叶与赵应承心机深沉,我始终不大信那两人入毂倒下的结局,所以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定,不如脱身离去,若是被我猜对了,耶律一定会死在对方手里。无论是哪种结果,对我而言,没有一点损失。”
安凯微渗冷汗,躬身道:“侯爷此法甚妙。剪除耶律势力后,朝政上辽王只能更依仗于侯爷,我们萧氏一族终于有出头机会……”
萧政一挥手,冷冷道:“再勿多言,你去吧。”
天色昏暗,残阳泣血,北疆处处黄沙茫茫,冲天拔起沙幔似的屏障。
秋叶身居峡谷底,面对山峦长身而立,静寂地站了四个时辰。银衣崭亮的雪影骑士挽缰立马,仿似涌潮而生的白羽浪花,密密匝匝地铺满峡沟。
整个雪影营宛如天然璞玉,人马岿然一体,几个时辰来静寂伫立,除了马尾轻拂、马鼻轻嘶,空气都显得肃穆凝重。
战争局势一目了然,秋叶已唤人传话下去:北相之子赵应承殒身沙场,以滚烫鲜血为雪影营祭旗,今晚最后一战对于平定燕云战局生死攸关。辽方始终认为宋军主力覆没,目前又无任何主帅督阵,一路驱师进入倒空的古城新城,就待整休完毕后一举攻下最后几座城池。
此处距离新城三十里,一个时辰的行军过后,正是辽人卸甲休憩、万物岑寂之时,时机上算得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