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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婵心下恻然,再看苏大买办那副无动于衷的德性,脸上不由得有了愤愤之意。
苏敏官仿佛背后生眼,看到了她的神色,冷笑道:“没那么多好心。我一年只做一次善事。”
林玉婵:“今年的指标被我用了?”
“不,”他回头一笑,“你是预支明年的。”
林玉婵一愣,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乞丐见无人搭理他,喃喃咒骂一阵,不知何时突然变出一条腿,健步如飞地跑到巷子里去了!
林玉婵:“……”
再看苏敏官,顺眼了些。
“敏官……少爷?”林玉婵看着出了王全的视线范围,试着跟他搭话,“说到这个,上次忘记叩谢救命之恩……”
不得不说,人靠衣装。林玉婵第一次见到苏少爷时,他布衣麻履,被个诈尸鬼吓得三魂出窍,俨然一个清贫善良好少年。第二次,他衣衫褴褛人憔悴,杂在一群凶神恶煞的犯罪分子当中,显得格外弱不禁风。
今日他穿了体面长衫,温文尔雅地冷着一张脸,倒颇有些“人狠话不多”的潇洒利落,在这花花大街上哪儿都能镇住场子。
他腰板挺直,在一众佝偻驼背的行人当中显得鹤立鸡群。
“不客气。叩就免了。”苏敏官蒙上凉帽,斜看她一眼,“当初怎么没告诉我,你是德丰行的人?害得我白等半天。”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子慵懒,也许是疲倦,也许是被盛夏的日头晒蔫了嗓子。
“说来话长,我是被人卖来的。”
林玉婵不愿多说,显得自己像是诉苦。一句话带过,忽而放轻声音,说道:“你也没告诉我,你原是正宗十三行的少爷。”
苏敏官一瞬间错愕,停住了步子。
“你如何知道……”
林玉婵很快说:“猜的。”
从他的一口好英语,他对德丰行冒认十三行的不屑,王全对他父亲的敬畏,还有他那句“全家流放,在十三行里除名”……
算算时间,这应该正是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
他彼时年龄幼小,因此逃过一劫。
苏敏官显然不全信,犀利的目光在这个锋芒毕露的姑娘身上一扫,针锋相对壳碰壳,没扫出什么破绽。
他想了想,自己给她找了原因。
“你听说过兴瑞行?”他带着淡淡的自豪,轻声说,“没想到现在还有人记得。”
茶行雇工从库房走到铺面,用的是藏在屋檐底下的内部通道;林玉婵带客人走,就要绕过半条大街。
在临近仓库大门时,林玉婵忽然驻足。
她心里存着个疑问,此时终于忍不住问出来:“少爷,你真是买办?”
苏敏官抬了抬眼皮,没接她的话:“你的病还没好?脚步那么虚。”
林玉婵不被他带歪,继续说:“过去是洋商的对手,如今在洋商手下做事,你甘愿?”
他这回没有回避话题,很干脆地说:“不用你操心。”
“敏官少爷,”林玉婵冷不丁说,“渣甸大班来接你时,说你已失踪四日,他很恼火。可你被官府当成反贼下狱,我听那衙役说,是三天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