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拐上另一条路。一块漆黑的石头从积雪里冒出头。那是康涅狄格州和马萨诸塞州的界碑。上头被人放了个圣诞花环,一半埋在雪中。
“那你……你一个人……你现在这样……”
她和苏敏官商议过后,一致认为“过年”的仪式可以暂缓。阿羡一条命比养胎更要紧。
正值冬季农闲,圣诞·弗里曼于是从开洛克农场请假,来照顾林玉婵的起居事宜,干点粗活重活。苏敏官对这黑大个儿十分放心。
正巧农场主开洛克先生和家眷也在。林玉婵笑着招呼:“多谢你们啦!弗里曼一个顶三个,我可要忍不住给她加薪啦!”
容闳忽然发现这家人他也认识,笑呵呵地去敬酒。
“四年的通识课程,外加严格的临床训练。”一尘不染的走廊通道里,布莱克威尔女士板着脸,脚下走得飞快,丝外加严格的临床训练。”一尘不染的走廊通道里,布莱克威尔女士板着脸,脚下走得飞快,丝毫不照顾身边的大月份孕妇,“这些书,看到没有?这些器械,看到没有?你能掌握多少?要进我的学校,医院会雇佣你。这是现实。你多大了?十八岁?多少年护理经验?——照顾弟弟妹妹不算。我是指专业的经验……”
林玉婵终于有点跟不上。她一推黄鹄后背,让她自己去追校长。
林玉婵怔住。
再看其余信件、订单、合同,都已被他擅自拆开,读过,画出了重点,有些还提出了自己的处理建议。至于一个月里送来的各样报章,已被他精简,做成了厚厚的剪报本,同样用红笔圈出了信息量大的段落。
另外还有不少远近朋友的问候信。有些纯属商业礼节的信件,苏敏官已替她回了,留了底;还有些整理好的近期邀请函,某报刊的专题写作邀请,某太太家中的文化沙龙,某地的工业博览会,某商业大亨的演讲……
已经被他择优选出,按日程排好,撰写了得体的回函,就等她签字。
“好了。”苏敏官见她还要检查,轻轻按住她的手,“今天先处理这么多。你的面包上想要牛油还是果酱?”
林玉婵茫然看着那一桌子圈圈点点,突然眼前模糊一片,丢下笔,扑在他怀里大哭。
正值冬季农闲,圣诞·弗里曼于是从开洛克农场请假,来照顾林玉婵的起居事宜,干点粗活重活。苏敏官对这黑大个儿十分放心。
正巧农场主开洛克先生和家眷也在。林玉婵笑着招呼:“多谢你们啦!弗里曼一个顶三个,我可要忍不住给她加薪啦!”
容闳忽然发现这家人他也认识,笑呵呵地去敬酒。
长官又发给他们几本类似新婚夫妇须知的小册子。有一本关于婚姻生活的鸡汤谚语,一本主妇家务小窍门,一本房产广告,还有一册法律须知,特地申明了一些康涅狄格州独有的法律:比如在本州,已婚妇女可以独立享有专利权、继承权,打老婆情节严重可能被起诉……提醒新人留意。
“还有,”市长自以为风趣地提醒,“相信毋须提醒,跟中国不同,在我们美国是一夫一妻制……”
好事不出门,恶名传千里。美国人早就听说在中国,富家男子妻妾成群、女人逆来顺受的文化传统,因此好心提醒,免得让他们日后陷入法律纠纷。
苏敏官脸色一沉,嘴角浮起一丝嘲讽
无知的傲慢,即便是好意,也冒犯人。
“哈哈,开洛克先生,上次分别还是在橄榄球赛场上,岁月催人老哇……这是你的夫人?国色天香。这是你的女儿?哇,长这么大啦……哈哈,我还单身,惭愧……”
她找个长椅坐下休息,看着穿制服的青年女学生夹着书本来来去去。还有不少年长的男医生穿梭其间,看样子都是请来的导师。隐约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时值三月,纽约乍暖还寒。她跑出一身汗,用手帕擦拭额角。
苏敏官坐在她身边,不知从哪骗来一杯加牛奶的热咖啡。
科勒教授:“……”
苏敏官又笑:“您别介意。这些名词太深奥了,她英文比我好,听得明白……”
近几年,由于事业成功,人际交往也比较顺,有时候想怼人都没机会。
这一刻,蛰伏已久的叛逆心浮出水面。看到自诩文明开化的洋人都被她震得哑口无言,苏敏官心里舒爽,又找回了一点跟全世界作对的劲头。
不过,这么要紧的事,他哪能真的不闻不问。医生也还是不能得罪。他给个台阶,没让科勒教授难堪。
料想国内的家长们看到这些孩子在美国开心成长,并没有像传说中的那样被关进笼子、强迫劳动、残忍试药……也会打消疑虑,第二批孩子会招得更顺利些。
她忙着把手头的工作收尾,不觉发现家里悄悄多了不少东西:阁楼里摆着小苏西·克莱门斯用过的摇篮和包被,以及没来得及用的一大箱尿片;圣诞发动黑人姐妹,织出的一大包小毛衣小帽子,林翡伦带着女孩们做的一筐粗糙小玩具,容闳送的一大堆补品一大箱尿片;圣诞发动黑人姐妹,织出的一大包小毛衣小帽子,林翡伦带着女孩们做的一筐粗糙小玩具,容闳送的一大堆补品盥洗室里塞满崭新的绵柔布料、香皂和凡士林油;厨房里囤积了大量的炼乳、牛肉沙丁鱼罐头、还有刚刚开始进入寻常百姓家的盒装奶粉……
她暗笑,默默把这些杂物布置到方便的位置。心中嘀咕,小少爷这段时间外快赚得挺多嘛。
她给博雅的员工写信,告知自己需要滞留美国至少到年底,让大家别担心。此外这阵子认识了不少友商,也拉到些小的外贸订单,一并寄送回国,期待能打通博雅公司上海-纽约的商路。
世事哪有永远顺遂。正如她降落大清伊始,满怀希望回到“家”,却没想到,等待自己的是鸦片和卖身契。
正如她当初接过容闳的临时聘书,却没想到那个看似遥远的博雅公司,却成了她一生的财富和负担。
她在决定生下孩子的时候,满心只有未来和爱,却也没料到,自己的居然会被这个毫无杀伤力的小东西,弄得如此神魂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