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哪有掌柜的你说的那样轻巧,”佳纾猛地把茶碗墩在桌上,交叠双臂超前探出身子,“等会儿更山来了,他给你讲,听他说,因为都再传咱们不做,供货的都上门讨款子呢。”
生意做到大体量,给供货商的钱,通常都是年底结算。小打小闹的,先买来原料再做。无论严家还是现在的韩氏,都是先一车车送来原材料,这边做着,那边拉出去卖。
花炮生意特殊些,年末年初卖货,中秋到腊月做货,所以韩氏给供货商的钱,照理该是三月三收账后,结算给供货商。现在正是卖货的时候,原材料还没变成钱呢。
哪来的款子结给供货商。
“是我马姐说的那样,”万更山把孩子交给佳纾喂奶,打怀里掏出册子给严凝看,“咱们用着三家纸铺的纸,两家棉线,还有炭店、泥店等,现在都来要账。
唯一庆幸的是,这里头的大头,款子最多的硝石和硫磺,可能是远在西北没听到风声,还没来跟咱要这个钱。”
或许,不是因为没听到风声。既然知道了股份被云天晓,协同洛风,设计买了去。严凝多少猜到了硝石和硫磺的来处,这笔名义上来自洛风兄弟的原料。
大概,也是云天晓这个曾经的镇北大将军王,调来的。
他就这么喜欢玩给人小恩小惠的把戏?严凝胃里翻江倒海,直犯恶心。从前就是这样,他是高高在上的宁王爷,稍微从手指缝里漏下些小恩小惠,对寻常小老百姓,就是滔滔洪水般泛滥的恩宠。
对严凝来说足够东山再起的五百两银子,或许只是他几件衣裳的耗费。也许就是上下嘴皮一碰的气力,就能轻而易举地获得源源不绝的硝石硫磺。
这根本就不公平。
“那五百两银子和硝石硫磺,”严凝直视着洛风的眼睛,堵住他的去路,逼问道:“都是宁王爷从中斡旋的吧?”
“哪能啊?”洛风脸上丝毫不见慌张,嘿嘿笑道,“妹子可高看你哥了,你哥这种烂人,能攀得上人家王爷?”
你是下三滥,他是上三滥,严凝心想,当然能玩到一起去,抬眸戾色,语气冷漠如寒铁,“我在你心里是那种没点凭据就胡说的人吗?我可不是在问你,我只是告诉你。”
怒涛翻滚,雨飞水溅。转眼间,雨声已轰鸣成一片,天空像裂开无数道口子,暴雨汇成瀑布,朝大地倾泻下来。
雨水从阮唐伞上奔流而下,形成雨帘,抽打着地面,隔着插屏向内询问:“王爷,有个自称洛风的,说有要事求见王爷。不肯说明来意,只说王爷知道。”
屏风后传来闷闷的声音,“叫他进来。”
蓑衣卸在墙边,灰涂涂的靴子带着水踏进青石地上,水流漫到插屏边,云天晓瞥见渗过来的水痕,不动声色地微微蹙了蹙剑眉。
“草民,参见王爷。”洛风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扑倒在地,“王爷贵体安康。”
“事情都办妥当了,”云天晓的声音没什么温度,缓慢地问。
“回王爷,那五百两银子已尽数成了王爷在花炮坊的股份,”洛风悄悄打量着云天晓的表情,见他唇角小幅度地扯了下,会心一笑,谄媚道。
“如今王爷已经是严姑娘生意的合伙人,能够正大广明地到花炮坊,和严姑娘一起做生意了。”
“你事情办的还算熨帖,”云天晓微微颔首,轻挑眉,“没给你自己个儿留一成?”
“能给王爷办事,就是最大的酬劳了,若是王爷这回看洛风办的合适,往后还能洛风孝敬您的机会,更是荣幸,”洛风眼帘忽闪,嗫嚅着说,“只是,这回洛风有了点小麻烦。”
“嗯?”
“不妨碍王爷的事,只是严姑娘起了疑心,若是解决不了,恐怕往后,洛风想给王爷尽心出力,也没有机会了。”
相隔数百里,京城大雨倾盆,青阳城却是日射晴窗风撼扉,新燕啄泥水底明。“直接赶走可不行,”佳纾嚼着胡饼,连连摇头,“他跟顾嫂现在是两口子,那不伤了顾嫂的和气嘛。再者说还有顾蔷在呢?
“你说这些我也想过,”严凝垂头锁眉头,拾起地上的碎炭,朝灶口愤愤地投进去,“可这洛风摆明了已经投靠了云天晓,就是来算计我的。
留他在坊里,方便他把我绑给云天晓换赏钱不成?”愤然抬脚给木炭跺得稀碎,“恩将仇报。”
为着怎么赶走洛风,俩人我否你一言,你断我一语,争论半晌也莫得半点头绪。
“掌柜的,”一声怯怯的甜美传来,俩人抬起头,瞬间换上盈盈笑脸。
“是多多啊,”严凝起身相迎,“怎么突然回来了?”
多多垂着眼帘,捻着袖口,嗫嚅着说,“掌柜,俺是来跟你辞职的?”
“怎么?”佳纾惊呼,“出什么事儿了?干的好好的,怎么想着不干了。”
“马姐,”多多眨了眨眼,豆大的泪花就砸在了地上,“俺不是有个儿子,还在俺前夫那儿养着?一直想孩子,想也见不着。”忽然抬起头,眸中光彩大作,“幸好这两天洛风大哥给俺把儿子赎回来了。”
“这,”严凝和佳纾面面相觑,阻止多多和儿子团聚,她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开这个口,可这对严凝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
多多一手拉着严凝,一手拉着佳纾,激动地不住颤抖,“俺在坊里的工钱就不领了,权当你们赎俺的费用。”
“那你跟孩子,往后靠什么生活呢?”严凝皱眉,又为她母子团聚喜悦,又为她往后日子忧心。
“洛风大哥帮俺赎回孩子时候,也给俺找了个新差事。”多多乐呵呵地说,“按往后在宁王爷府做差事,孩子也在王爷府做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