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这个真的好,”万更山细数着花炮坊的好处,“一不用费脑子宣传,二不用费嘴皮子吆喝,你就站那儿,那人就呼啦啦地涌上来,抢着给你送钱,生怕你不收。”
虚握空拳,锤锤肩膀,又两手掐腰,拧了拧僵直的脊柱,“就是太费人了。”
佳纾凑上来帮他松肩膀,万更山吓了一跳,刚要推脱,对上佳纾瞪他,登时萎靡着,任佳纾揉搓。不多时,万更山就来了劲,“还是我马姐这活儿好,赶明儿咱也怀个孩子,啥也不用干,就在那舒舒服服地躺着。”
佳纾抬腿给了他屁股一脚。
“你们感情真好,”严凝飞快地把顾嫂剪好的火药捻插进空纸筒,顺口赞叹道。
顾嫂手背挡着嘴,音量却远大过平时:“我就说他们是两口子吧。”
“瞎说什么呢,”佳纾端走插好捻的纸筒,下巴一抬,大大方方地说“我俩从小做邻居,我小时候还跟他哥,还一块儿拉扯过他呢。”
万更山又红透了脸,嗫嚅着:“马姐。”抓起铁锨,搅拌着地上严凝配好的火药原料。
“那你怎么没跟他哥凑一对儿啊?”顾嫂为着讲闲话,剪完火捻,又来跟佳纾和女儿坐蒲团上,围着矮几灌火药。
“还不是我家里兄弟要娶媳妇,”佳纾娴熟地用汤匙灌好火药,在案面上磕着纸筒底,将火药敦实,“就图那谈家冲喜许的高彩礼。”又在最顶上薄薄盖了层泥土和石灰的混合粉末,“不满顾大嫂你说,我俩那会儿可好了。”
“你现在说这些,”顾大嫂有样学样,只是做得比佳纾慢了不少,“心里不难受吗?”
“难受?不难受,都过去了,”佳纾抬头望向严凝,“我是差点死过一次的人了,多亏掌柜姑娘救命,经过生死,别的,都淡了。”
严凝被她看得,耳尖微微发烫,略微分神,手下计算烟花用材料的式子就多画了两竖。
“可我哥死了,”万更山失声喊道,双手撑着铁锨柄,哽咽着说,“姐你一夜间不见了人影,我哥去你家里问,你家只说你嫁人了,不肯说出你嫁去了哪里。
问的次数多了,一去就被打出来。哥日里夜里哭,哭坏了身子,就。”
屋里人多,死寂无声。
“你哥真是个好人,”严凝打破了沉默,把拌好的火药用铁桶子装了,放在天平上称好,分份,“看到佳纾头上的疤没?那是她婆家要发卖她,她自己寻死撞出来的。”
给烧好的瓦筒撞上粗捻,依次摆放在分好的火药堆前:“都是苦命人,互相埋怨有何用?”拍拍万更山的肩膀,指着他脚下的烟花原料,“得挣命才是,更山,干活。”
自己蹲坐一旁,把单股的棉线三股绕成一股,涂胶裹火药,埋头做起新火捻来。
相比于枣核炭的暴利,花炮坊只能算是薄利多销。富户买上一打烟花,轰轰烈烈,响亮到三更夜,得半城的红眼。寻常百姓也能来上一挂鞭炮,从大人到孩子,喧嚣热闹。
自从中秋节炸出了名声,做好了口碑。红白喜事、生子做寿、祭祖入学,不一而足,但凡演武城人能想到的,需得庆贺一番的时候,就自然地迈进韩氏花炮坊。
往年过了中秋,严家花炮坊就开始三班倒,昼夜不休地备过年的货。现在做韩家花炮坊,严凝自然也不应例外。奈何人手实在不足,严凝这个做掌柜在内,几个人整日忙碌不得闲,铺面仍几近断货。
加之佳纾身子渐沉,除却铺里卖货,众人一致以为,她已不宜再做花炮,应多歇息才是。铺里都忙着,佳纾哪里歇得住?
左右大伙儿又都不肯她插手,索性挎起竹篮,给坊上大家采买烹制吃食。
“掌柜姑娘,我瞅了两天了,”佳纾扔下篮子里的菜肉,兴奋地拉着严凝嚷嚷,“这市上有个新媳妇在被她男人典,我琢磨咱们能收她来做事。”
“嗯?”忙花眼的严凝如听仙乐,眼睛骤然亮起来,“真假?”
“我打听过了,她刚被典过一次,才到家半月又被,”佳纾拍着胸脯,挺着孕肚,顾盼生辉,骄傲地说:“信我,这事准有戏。”
“这事儿我懂,”顾嫂缝补着几人磨破的袖口,细密整齐地针脚,看得严凝十分惭愧,想起自己给云天晓缝的里出外进,疙疙瘩瘩,狗啃过似的衣服,脸颊渐热。
“孩子她亲叔爷的儿子,就是典妻生的,”眨着眼睛,笑嘻嘻地说,“他家里穷,婆娘又生养,就琢磨了这么个法子。她弟弟生出来之前,我们也动过心思,跟他打听过。”
落日暝暝映晴空,青霄浓云袅风垂。日光渐影绰绰,和着夕日撒落,点燃晚霞,泻了一地的橘橙。
暖白染了金黄,彩云鸟影,红烬生辉,亮彻了半壁苍穹,黄昏爬上墙,阴影斑驳,若隐若现,晚风穿林,新月高悬。
严凝和万更山僵着身子,磨磨蹭蹭地走向女人的丈夫,照着顾嫂教的,机械地背诵,婚龄五年,肚子一直没得动静,是块耕不出来的废土。
丈夫三代单传,自己妆奁丰厚,为阻止丈夫纳妾,愿出资为丈夫典个肚子留后。
万更山在胖帮衬着,两个平日里的铁嘴,这会儿讷的像一对儿闷嘴葫芦。
女人的丈夫倒是热情的紧,先说女人年纪轻,体貌一流,又说女人跟自己生的有儿子,之前典给老秀才两年,“也抱了个大胖小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