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晓修长的手指娴熟地折起帅旗,搭在膝上。
“母后与父皇的联姻,最为时人称颂。手握重兵的武将,是父皇的岳丈,在昭圣帝看来,更多一重保障。在外祖眼中,还有另一重用意,就是盼望父皇荣登大宝后,能够诏令他回京养老。”
“直到我来到镇北关,才意识到这本是老人朴素的愿望。在这苦寒不毛之地驻守几十年,南望在京的家人不得聚,只有身死疆场做结局。”
“家人在京?现在的镇北将军,家小就在关城里啊。”
云天晓瞥了她一眼,颈上青筋暴起,“外祖谋反全家伏诛后,镇北将军改为三年一轮换,没有带兵的本事,也就毋须将家小留在京城为质。”
“从父皇登基起,外祖盼归的信笺,如雪片般,朝母后飞来。然而北有北蛮虎视眈眈,更有西戎崛起,朝中无人可替。或许是我年已束发,又广为宫墙内外看重,又或许只是再也不想独自留在关外过年。
那年年关,外祖忽兴兵南下,剑指京城。韩将军擅离驻地,视同谋反。韩家二十八口,当即被压往诏狱,可怜韩氏一门长居西北,又多英年早逝,子嗣竟单薄如此。”
“那韩老将军,真的有过谋反之意吗?”严凝问。
云天晓抿唇点头,“按加冠后父皇所说,母后生前曾告诉父皇,外祖久居西北不得回京安居,一年焦躁过一年,来信每多责骂,恐生事端,要父皇早做准备。”
“外祖事发,母后随即悬梁自尽,”云天晓脑中又浮现出宫女跑来告诉他,皇后已将自己关在房里七个时辰了,东宫最后见过皇后,是否知道皇后何故如此。他匆匆来到坤宁宫里,敲门,里面悄无声息。
想到前夜母后对着自己,流了一夜的泪,云天晓心中隐忧丛生,当即命人撬开门。
三尺白绫下,韩皇后的身体已然僵直,脸上凝结了她在人世间最后的痛苦,狰狞可怖。云天晓仰望着母亲,没有恐惧颤抖,也没有撕心裂肺,直到宫人匆忙将尸身放下。
“我的太子路,也随之走到了尽头。在父皇看来,母后提醒他对外祖早做提防,是有恩于他。夫妇琴瑟相和,母亲骤然撒手人寰,也令他扼腕。又心疼我无辜被废,故我虽被废,荣宠却是众兄弟之冠。”
“母后走后,父皇怜我丧母,许我可要样心爱的物什。我选择了外祖的幼子,也就是我的小舅舅,韩青,”云天晓的声音突然有些颤抖,眸中也泛起雾气。
“汗青总说是我救的他,我哪里有那样的本事,我连自己的东宫都保不住,何来保下他。那是他的姐姐,我的母后,用自己的命换下的他的性命。”
云天晓讲完,颤抖的手怎么都无法将茶送到唇边。严凝的拐杖早在进门前就被云天晓留在插屏后,稍加犹疑,严凝撑着台面,慢慢移动到云天晓身前,葇夷搭在他肩上。
“汗青就是殿下救的啊,先皇后她,救的是殿下啊。”
云天晓怔住,眼波在修长的眼眶中流转,几度欲涕。垂首瞥见膝上旌旗,即将出窍的魂灵,一下被拉回来。用刀的人,险些为刀所控,他多少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殿下高居东宫时,先皇最器重殿下。殿下被废,先皇还是最宠殿下。难怪皇上要一再地降旨辱骂殿下,原来是嫉妒。“
“讲的有三成对,”云天晓轻轻向后仰头,眼中又闪出自信的光芒,她终于还是没那么聪明,这把刀还在他的掌控之下,“他从小就是这个性子,别人有的,他要有。别人没有的,他更要有。”
“看别人有了,比他没有,还要难过。现在我有了镇北关,他一定要把它夺了去,否则,宁可毁了他。”云天晓手指撑起额头,装作叹气的模样,悄悄观察严凝的反应,“唉,他比我,更适合做皇帝。”
不惜牺牲镇北关,也要伤害殿下,这是何等可怖的皇上?严凝仅是代入,就感到手足麻木冰凉。殿下真实地置身其中,岂不是痛苦更甚?她的眼底泛红,带着酸涩的刺痛,喉咙堵得无法呼吸。
捂住脸,咽喉里几声含糊地哽咽,心底犯起了尖锐的疼痛,急速的蔓延到全身。指尖开始剧烈的颤抖,她停顿了许久,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云天晓的手腕,眼里轮转着恳切的光芒。
“殿下,请不要放弃。即便前有强敌,后无援助,殿下也一定能像当年的毅勇侯那样,守住镇北关。”
“我怎么可能放弃镇北关?”云天晓的手覆在严凝的手背上,嘴角微微莞尔,俄顷,肃然道:“我不仅要守住镇北关,还要夺回丧失八年的捍北关,不管是北夷还是西戎,都不都进关内寸步。”
“你会帮我吗?”摸索着严凝的手臂,温然哄道:“你会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