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漓张了张嘴,将要冲口而出的维护一瞬间哽在喉头。众人一副瞧好戏的表情,纷纷扭头去看赵嫣的脸色。
她沉默地坐在那儿,从始至终没有说过半个字。把玩着手里的酒盏,甚至连眉头都未曾一蹙。
张榛榛略带“歉意”地笑了声,“齐姑娘,有什么话私底下再说,你这样叫平昭还怎么吃得下酒?”
她挥挥手,温和地道:“贺公子说得也有道理,这北奴瞧来孱弱,多半不是旁人对手,万一有个什么伤损,平昭心里也不好受。罢了罢了,各家送上场的勇士也够了,莫为此扰了兴致,咱们还是接着瞧他们上场拼杀吧。”
几句漂亮的场面话看似是为赵嫣解围,实质更在对方岌岌可危的清誉上踩了两脚。
已经有人笑着帮衬,说些玩笑话缓和着气氛,看似一切已经揭过,就在这时,赵嫣懒洋洋地开了口。
“怎么,你们身边儿没有得宠的奴才?”她将手里的酒饮尽,摘了颗青翠的葡萄递到唇边,“齐姑娘,你啊,实在不能光知道躲在房里绣花做鞋,还是该出来多见见世面。夜里使唤个把奴才,赏了块值不了多少银子的玉,值得这样大惊小怪?还有必要拉出个什么证人?”
她半启朱唇,将圆润碧绿的葡萄含在唇间,不疾不徐从头上拔下一根七穗珠钗,“别说玉佩,便是再贵重的赏赐,只要我赵嫣高兴,如何赏不得?”
“铛”地一声,那单看成色便知价格不菲的珠钗被随意抛在地上,“拿去,这是我的彩头。这把不管谁家的奴儿胜了,便赏了他!”
“好!”苏敏第一个接了话,大笑着推出自己身边的仆从,“小三子,这场你上,定要给我把平昭郡主的宝钗赢回来!这可是京都最时兴的首饰样子,光是一模一样大小的四十九颗南珠就已极难寻得,若是落到旁人手里去,我可不依!”
赵嫣笑了声,侧过脸来轻蔑打量着齐姑娘,“齐姑娘,这又算不算什么证据,什么把柄?在场的,是不是都算证人?”
她挥开广袖,懒懒靠在高枕上,“月婵,拿银票出来,今儿上场这些勇士,除了齐姑娘家的,不论输赢,只要斗得卖力,个个儿赏一千两。”
斜睨着涨红了脸的齐姑娘顿了顿,又续道:“银票拿给齐姑娘点点,常见齐大人穿着齐姑娘亲手做的鞋袜,在外夸赞姑娘勤俭,想来持家有方,是算账的好手。”
话音刚落,就听月婵应了声“是”,接着托着一沓厚厚的票子上前,恭敬地奉到齐氏手边,“如此,便劳烦姑娘了。”
齐家家世一般,齐姑娘上头两个纨绔兄长,素日不是养伶人便是赌钱,家底挥霍一空,不过剩余些做给外人瞧的体面,齐姑娘为了前程,日日跟在张榛榛身边,有如侍婢般供她驱遣,如今赵嫣当众说起她“做鞋算账”那些事,句句讥讽她没见过世面,只窘得眼泪都出来了。
此举一出,在座众人的目光皆变了,赵嫣既没有难堪羞涩,又没有言语闪烁,她坦荡磊落,稳稳坐在那儿,一身如烟似霞的盛装,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威压显露无疑,衬得那恼怒不已的齐姑娘越发显得小家子气。
“谁要替你数钱,你寒碜谁呢!”齐姑娘一把挥开月婵的手,白花花的票子迎风飞散开来。
银票上朱红的戳记鲜明刺目,引得那些力奴仆婢目露向往。自打北凉侵境,大多的钱粮都用在了军饷上,地方财务紧张,朝廷发不出俸禄,为了筹措军费,甚至大肆缩减贵族皇室的户邑。昔日挥霍无度的贵族子弟们,也不知有多久不曾出手过这样多的银钱。
赵嫣此时握住身后少年的左手,目光迎着众人的打量,一字一顿地道:“程寂,你坐,坐我身边。”
她微微扬着头,丝毫不去在意旁人或讶异或不解的眸光,她扣住程寂的手,将他拖向自己。
“就连襄爰郡主也说我怜惜你,那我自然不能令她失望。”赵嫣笑着说。
程寂被她牵住手腕带到席上,她亲斟了一杯酒,推到他手边,“我想宠谁便宠谁,想和谁相好便和谁相好,我赵嫣,光明正大,绝不屑为宵小之行。”
程寂缓缓抬起头,回望身侧的赵嫣。
这一瞬间,他淡漠无波的眼眸和苍白消瘦的脸,猛然撞入张榛榛的视线。
“铛”地一声,酒盏砸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个北奴……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