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妖怪刚化形,总会按捺不住要去看看没见过的山河日月,满地撒欢,尤其是他没化形之前是个生根在原地的树妖,各个化形的时候不拔足狂奔八百里地都不够尽兴。
但烛幽君没有,那时候他还没有“烛幽君”这个名号,自己给自己起了名字,叫孟山吾。
孟山吾不愧是一万年才化形的树妖,端的是一个稳重端庄,先回头看了看自己化形留下的巨坑,接着把孟西洲埋了进去。
后来又觉得这么大一个坑,都够用来做乱葬岗了,只埋一个孟西洲,好像浪费了点。
孟山吾活动了下四肢,最后决定,把自己的原身留在这里,自己另化人形,再出去闯荡。
孟山吾下山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人认认自己身后的字。
孟西洲当时写下这四个字的时候,并没有念出声,孟山吾因此一步悟道,却还不知道这从天而降的机缘到底怎么念。
识字不可一蹴而就,但至少他得先把自己背上那四个字认全了——是的,当初孟山吾还不知道这四个字的含义,在化形时候,还特地把这个四个字化在了背上。
他下了山,彼时满地的军师打得不可开交,这年头找个会念字的人,可比找个会挥刀的人难多了。
他一路寻觅,总算找到了一个没受战乱祸害的偏僻小村,这里头居然还有几个读书人,这可真是乱世里比妖怪还稀奇的东西了。
这年头,不少妖怪借着战乱偷偷出来吃人,孟山吾对吃人没有兴趣,他自觉是个背上有字的妖怪,是个脱离了吃人这种低级趣味的了不起的妖怪。
虽然还不知道那几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这村子里都有读书人了,距离知道也不远了。
孟山吾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妖怪,没人告诉过他怎么礼貌地造访别人家,也没人教过他怎么不要吓到脆弱的人类。
所以在他一个闪身凭空出现在书生屋内的时候,对方爆发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声音之大,让孟山吾不由侧目,人类这小小的身躯里,居然潜藏着这么大的音量。
屋外人听到里头的惊叫,一个拎着一把镰刀的农妇踹门而入,大喊一声:“作甚叫得这么大声……你!你是哪里来的!”
“妖怪!是妖怪啊娘子!”书生连滚带爬,扶风弱柳般靠在农妇身后,吓得瑟瑟发抖,“他刚刚倏地就出现了,好似那……”
“好似个娘!”那农妇一声怒骂掷地有声,拦在书生身前,“老娘方才就在门前呢,可没看见有人进来,他这穿墙而入的本事,可不就是个妖怪!”
“妖怪,你要做什么!要吃肉,我这不中用的当家可没有二两肉,你要吃,就吃我吧!”
书生呜咽一声,伸出手紧紧环住农妇的腰:“不!娘子,吃我!我此生……”
孟山吾困惑地拧了拧眉头,不明白他还什么都没做,这两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反应。
但这会儿他也不适宜多待了,这村子本身也没多大,鸡犬相闻,他们俩方才嚎了这么两嗓子,远处已经有邻居好奇地往这儿走来,要问问情况了。
门外有热心邻居喊一声:“涂家娘子,你家怎么了?”
孟山吾看他们一眼,往后一步,悄然消失在了原地。
这村子里也不止一个识字的书生,回头找另一家好了。
几天后,村内有妖怪的风声渐熄,孟山吾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敲响了一家秀才的门。
“来了、来了——”
门内的秀才应声开门,有些奇异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这位兄台……面生得很啊?奇也怪哉,这年头居然还有外面来的人吗?”
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这人不仅外貌出众,周身气度不凡,更奇异的是浑身上下一点尘土也没沾,若是寻常赶路来的外人,断不会这么干净。
他正开口要问,对面不通世故的树妖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
“先生可认字?”
秀才眉头一皱,下意识觉得他在取笑自己,当即冷哼一声:“我若不识字,这秀才是捡来的不成?”
他正要关门,孟山吾已经往前跨了一步:“那烦请先生帮我看个字。”
秀才正要拒绝,就看见这人一边往他屋内走,一边掀开了衣服,当即脑内闪过无数不好的幻想,捂着衣襟就嚷起来:“别、你别过来——”
孟山吾动作一顿,就听见他一张嘴噼里啪啦丢出来一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伤风败俗”、“岂有此理”、“短袖”之类的话,迟疑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他只不过刚脱了个袖子,又没有断袖,这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眼见热心的邻居们又要来了,孟山吾别无他法,只好暂且退走。
好在这一趟也不是白来,孟山吾知道了在凡人面前随便脱衣服好像会引起混乱,下次还是直接将树干上的字幻化出来给人看好了。
等孟山吾祸害完了整个村子的读书人,这小小一个村子里,关于一个树妖的故事已经逐渐完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据说有一树妖,性喜淫,好男色,附庸风雅,转挑有些才华的年轻男子下手,而那位五十有二的老先生,是因为自身才华着实出众,这才引得这树妖不顾年龄差距,倾慕拜倒。
但这树妖也有弱点,他的天敌是一种叫声尖利的鸟儿,一旦人发出巨大的尖叫声,他就会以为自己的天敌就在附近,就顾不得劫色,直接转身遁走了。
所幸当年的孟山吾对人类文化非常不了解,即便听了这么长一段,大部分也是有听没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