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夏安远又开口,“实在太麻烦你了。”“别这么说,”任南摇摇头,他注视着夏安远瘦到脱相的脸,心脏重重地往下坠,“朋友之间,应该这样。”不知为什么,这句话一说出来,他见到夏安远整个人怔住了或许不是怔,用“暂停”两个字来形容更恰当。夏安远暂停了,动作、呼吸、眼神,全像被人按了暂停键那样突然凝滞住,好几秒后才眨了眨眼。“任南……”他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真的谢谢你。”“跟我就别客气了,远哥。”任南指了指楼上,问他,“还有东西要拿么?需不需要帮忙?”夏安远站起身:“没什么东西,”他往楼上走,“等我一下就好。”任南看出来夏安远走路时脚步是飘的,那楼梯陡得很,他有些担心,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上去看看,正要抬脚,听到了两声带痰音的咳嗽,“你来一下。”他被老头叫住,“小伙子,你是这人的朋友?”任南一愣,看了看楼梯,脚步声已经远了。他停下来,冲老头点了点头。夏安远没什么要收拾的,他只是回房间取纪驰给他那个装随身物品的包,顺手把床重新铺好。又是一次离开。他静静地在房间中央站了一会儿,数不清这是他“那只猫。”夏安远骨子里不是一个爱沉默的人,他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学会了用沉默和人交流,用沉默解决问题。等不到回答,任南把夏安远带回了家,三环边上的两居室,面积并不大,但很温馨,不太像他这种行事风格的男青年会选择的装修。“家里头给我买的房子,”果然,任南指着带碎花的墙纸解释,“这都是我妈选的。”“给你准备的婚房吧?”夏安远说,“很漂亮,家里这样装修,女孩子会喜欢的。”任南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你先坐,今晚我们喝点煮啤酒,”他把从楼下买的啤酒抱到厨房去,“我前年去s省那边学到的,远哥你喝过吗?”夏安远一愣,跟着去了厨房。他不仅喝过,他也会煮。夏安远已经忘记他是在哪里学会这个做法的了,可能是还小的时候夏丽在某个过年夜给他煮过一次。做法很简单,根据个人口味偏好在啤酒里加米酒、红枣、枸杞、冰糖,煮开就能喝。夏安远在燃气灶边守着,香味几乎是刚下锅就飘上来。他又觉得自己没办法呼吸了,这种情况已经出现太多次,这一回他被灶火扑上来的热气熏得更难受许多。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又想起纪驰,想起他第一次煮啤酒给他时,纪驰等不及,围在锅边先尝了尝味道,那条英挺的眉毛一挑,眼睛里透出点新奇,他把下巴抵在夏安远肩头,从后面抱住他,低声说想喝甜一点的,夏安远便给他多加了不少冰糖和米酒。最后当然因为他上下其手的捣乱放失手了,煮出来,连一点啤酒的味道也喝不出。今晚煮的这一锅糖放得少,啤酒的麦香和苦涩要更明显一些,但对夏安远来说仍然跟甜水没什么区别,他酒量一直很好。任南其实没怎么多话,只是开着电视,跟夏安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沉默的时候就让他俩沉默,啤酒热腾腾地飘着香。大概是这种气氛的确很容易让人逐渐放松下来,慢慢的,他们竟然真的聊到了纪驰,先由任南提起,说第一眼见到纪驰时被吓了一跳,说他整个人像金子做的冰山一样,看着就没人敢惹。夏安远被他这个形容逗笑了,他盯着半空中,说自己也对他有过类似的形容。他对你不这样,任南说,我从前就猜你是不是有过一个男朋友,是他对吗?夏安远收起笑,点点头。任南捏着杯子,过了会儿又问,为什么会分手?为什么会分手啊……这么多年,好像还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当然了,知道他和纪驰事情的人本来也就不多。被任南这么直愣愣一问,夏安远还真努力想了很久,但脑子里乱糟糟的,越是努力去找答案,就越是找不到。他没发现自己在无知无觉地放空,好一阵子,才想起来要回答任南。我不知道。他老实说。如果提前几个月,在和纪驰重逢之前被问到这个问题,夏安远可能会给出他无数条理由,像每一次开解自己那样开解试图安慰自己的人。但现在的时间线是他和纪驰的再一次分开,要让他再说出那些话来,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而且他是真的不知道。脑子里面被塞得很满实际却又很空,从那里面他找不出来自己的原因。夏安远只明白一点,那就是他从始至终就在伤害纪驰。他伤害到纪驰了。所以他对任南说,因为我做了错的事。是做错事才会分手、分手导致他做错事,还是分手本身就是一件错事,夏安远没说清。紧跟着他继续说,这是我想要的结局。夏安远继续喝那杯对于他而言根本是寡淡无味的煮啤酒,任南坐在沙发另一边看着他,看着夏安远目光近乎呆滞地垂在虚无中,对这个世界,对身侧的人,对他自己,低声重复道:“这是我想要的结局。”其实这句话很像魔咒,任南想,是夏安远用来自我洗脑和催眠的魔咒。“是吗,”任南只是问他,“远哥,这真是你想要的结局吗。”他把最后那点啤酒喝完,杯子空下来,今晚的交谈要到结束的时候了,再深入,效果也许会适得其反。任南没有非要让夏安远给他一个答案,起身收拾完东西,他给夏安远拿来一套新的睡衣,打算睡觉之前突然说起另外一件事。关于纪驰和他从前拍的那些照片的事,包括当时纪驰说的那些话。他没给当时的纪驰和现在的夏安远做出什么评价建议,回房间之前按了把夏安远的肩膀,当年的那个愣头青好像已经长大成熟了好多了,而夏安远却仍然停留在原地,仍然像落日一样往黑暗的地平线缓缓沉下去。“没别的意思,就是感觉这种小事儿没必要不告诉你。”他说,“远哥,好好睡一觉吧。”次卧的床是铺好的,夏安远躺进去,闻到了陌生的洗涤剂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