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灯发出明亮的冷暖光,把夏安远脸上的表情照得很清晰。纪驰怔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夏安远,努力辨认过后,突然松开了手。他发现自己好像根本看不懂夏安远。站了好一会儿,他轻声说:“我不会跟她结婚。”“我知道叶湘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会被她带着走也是正常的,毕竟这不是无论你去哪,希望你快乐长久的静谧。湖水的结冰声已经结束了,坚硬的冰面上空旷而苍凉,风过,风再也吹不起来任何。纪驰忽然往储物间走,他拿出来两个行李箱。看着明显就是一对,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买回来的,夏安远麻木地想,也许是他们前段时间商量好要出去旅游的第二天。纪驰开始收拾东西。夏安远垂手立在一旁,看着他收拾,衣服整理好分门别类地放进去,甚至还有内裤、袜子、家居服。冬天衣服很厚,没几件就装满了,纪驰又拿出来一个包,将夏安远的剃须刀、证件、银行卡、手机装好,收拾到那张他自己的照片时,动作顿了顿,并没多看,转而把自己钱夹里所有现金都掏出来,跟相片一起塞到包里去。做完这一切,他背对着夏安远告诉他,他妈妈的疗养院可以一直住着,不用担心,也别多想,钱已经交到了明年,不住也浪费。之前他给夏安远拿的那张银行卡也一并装到了包里,他说里头的钱也没多少,就当是合同的违约金,是他这个甲方要主动毁约,所以违约金是夏安远该拿的。说完,纪驰垂着眼睛在行李箱旁边走了几步,像在思考还有什么东西没给他装好。他停下脚步,又说,以后别再去工地,这钱虽然不多太多你大概也不会接受,但拿着做点小生意学点技术之余还是足够好好生活的。这句话尾音轻微地抖了抖,纪驰忽然沉默下来,他回到沙发上,拿出烟盒,坐在那里抽烟。抽完第一支烟,他说,做这个前男友或者前金主,他做得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抽完第二支烟,纪驰拿起电话,通知人来接夏安远。他头也没抬,问夏安远想去哪里,夏安远没有吭声,纪驰便笑笑,说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告诉司机就行,让他送你走。抽完第三支烟,纪驰说,夏安远你走吧,去哪里都可以,我们不要再见面了。等人过来的时间里,两个人一站一坐地相互沉默。夏安远再一次用旁观者的视角去看纪驰和他自己,他发现他们实在太不相配。自私怯懦,一无是处,这八个字足以高度概括他自己,连面对分离都不如纪驰坦然,他找不到自己能让纪驰这样记挂的原因在哪里。他好讨厌这样的自己。他默默地看着纪驰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整个屋子本来已经是密不透风的气氛,又因为燃了好多烟,变得更让人觉得沉闷窒息。那套高级的空气循环系统在此刻似乎根本没起任何作用,或许它运作没出现任何问题,只是因为烟雾源源不绝,机器再努力运转也无济于事。夏安远开口,很用力才有声音艰难发出来:“其实可以……”“别。”纪驰立刻打断他,嗓音因为短时间内被大量的尼古丁熏过而变得沙哑。他太了解夏安远,话都才刚起了个头,他就知道夏安远接下来要对他说的是什么,他知道他又选了哪把刀。“不用等我结婚,”他说,“现在走就可以。”夏安远嘴唇干到崩裂,他抿了抿,尝到一点微末的血腥。这时纪驰手机乍然响起来,两个人同时把目光聚焦到了震动不停的手机上,时间差不多了,是纪驰叫的人已经到了楼底的停车场。纪驰接起来,只听电话那头说了一句。他挂掉电话,“赵钦在楼下等你,”他仍然没有抬头,喉头滚了几瞬,“我就不送了。”夏安远站着看了纪驰一会儿。他以为自己没看多久,但实际上这个时间是很长的,他用目光将他迷恋的纪驰的样子一刀一刀往心里刻,却只刻下侧面,纪驰从始至终都没再看他一眼。心脏逐渐被刀割得血肉模糊,半死不活地跳动着。夏安远不觉得痛,他希望纪驰能看他最后一眼,让他把最后这一面刻得完全,又害怕纪驰要看他最后一眼。可直到最后,纪驰都低着头。房间响起的声音,是纪驰买给夏安远那双绵软的拖鞋和地面发出的摩擦,然后是拉链声,响了一下,停几秒,又响了一下。接下来会是什么声音,扣行李箱的声音?滑轮声?脚步声?纪驰安静地想着,从每一个由空气传导而来的声音里想象夏安远的动作,想象他准备离开自己的样子。但又静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气氛像弦一样紧绷。万籁俱寂中,他听到门锁“咔嚓”轻响,没踌躇太久,门框和门板合上,发出“咚”的声音。是纪驰人头落地的声音。夏安远走了。纪驰心想。夏安远真的又一次离开了。纪驰终于抬头,他看到地上静静躺着的行李箱,看到岛台上那张银行卡,明白夏安远最后只拿了证件、手机、不多的现金,和那张照片。纪驰很久才收回目光,烟灰余力不支,掉到地毯上,他看了那截烟灰好一会儿,视线一转,又看到桌子上那两杯早已冷透的水,其中一杯杯沿上面还有浅淡的唇膏印。他眼前忽然出现夏安远恭恭敬敬给那两个女人端茶递水的样子。不想见到这东西,纪驰这么想。伸手轻轻一扫,杯子就落到地上,但又因为铺了地毯,预想中的碎裂声并没听到,只有一阵闷响,水漾了满地。他又坐了很久,黑夜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速,直到某一刻,他手机从短信铃开始震,没隔几秒,立刻又有电话交叉打进来。纪驰疲惫地伸手要去关机,看到屏幕上的时间才想起原来已经到了凌晨十二点他的生日,他二十八岁的第一天。“你生日那天晚上,空出来给我。”“我做蛋糕给你吃,好不好?”夏安远的声音在纪驰脑海里突兀地响起来。纪驰迟钝地看向厨房,料理台上有准备好的水果、奶油和蜡烛,不见蛋糕胚。他缓缓起身,从烤箱里把蛋糕胚拿出来,盛到一边的圆盘里。又用餐刀抹了点奶油上去,放了几个夏安远切好的水果,坐到餐台前,把蜡烛插到中间,点燃。这实在是一个太粗陋的生日蛋糕。夏安远没能彻底为他做好的蛋糕。没有风,烛火却在轻轻摇曳,大概是因为纪驰盯着它看时,呼吸过于深重。他静默地对着那点温凉火光许愿。那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