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小别胜新婚。武怀玉去西域一走就是近两年,这一回来妻妾们可都围着转,看着武怀玉眼神里都要拉丝了。但最后,大家还是很识趣的把这机会留给了大妇。樊玄符自然也是当仁不让。这是她当家娘子的权利,哪怕就是今天身子不适,也不会让给别人。正房的仆妇丫环们也是白天就早早做好了准备,房屋里熏香,换上了全套的新被褥,浴室也早早备了热水。武怀玉送走大姐和姐夫一家,也是主动来到玄符院里。“嗯,娘子今天格外光彩照人啊,啊,还好香。”武怀玉笑嘻嘻的一把抱住妻子,“还有婢子们在呢。”虽说老夫老妻了,可玄符还是经常被武怀玉这种大胆奔放弄的脸红。“都是你屋里人,有啥。”“你赶紧先去洗浴一下吧,浴室里的汤池给你放好了热水,”怀玉却搂着妻子,“你身上怎么这么香?”“刚泡了个温汤,加了牛奶和鲜花,用了香皂,还抹了点香水,衣服上也有熏香的,”樊玄符感觉身子有些发软,都十六年夫妻了,可每次被丈夫搂着,总还是吃不消。心里头火苗直窜,脸越发的红了。“快去洗洗吧。”“你怎么不等我一起洗个鸳鸯浴呢。”武怀玉说着还拍了拍妻子丰腴的臀,不愧是习武之人,曾经一刀连斩七马的将门虎女,这婚后十六年,孩子生了好几个了,但身材却依然很好,比之婚前,丰腴了些,却更有成熟韵味了。“快去吧,”樊玄符被武怀玉早弄的忘记了先前吃疏勒王后醋那事了,怀玉笑着去洗浴,这边院厢就有一个浴室,里面还有浴池,提前准备了热水,这浴池不算很大,可这冬天泡个热水澡还是非常舒服的,拒绝了婢女的服务,武怀玉泡了一会便去冲洗刷牙,更衣回屋。妻子已经更换了舒适的丝绸睡衣在榻上等他,芙蓉帐暖,温香软玉。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此时无声胜有声。“我想再有个孩子。”许久之后,武怀玉靠在榻上喘着气,玄符依偎在他怀里温柔无比的道。刚才降服这头白母老虎,武怀玉也是使出诸般解数。大战三回合,累的气喘吁吁,可她却越发柔情似水,果然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他已经开始战不过妻子了。“生孩子带孩子挺辛苦的,你已经生了这么多个了,还生啊?”“我才三十多,还年轻,好多都要生到五十呢,不说生个十个八个,我生个六七个总该有的吧。”玄符突然抬起头,望着丈夫,“你不会是嫌我老了吧?”“你才三十多,正是花正盛开之际,浑身都是成熟的风韵迷人的魅力,优雅大气,风华绝代呢。”武怀玉赶紧哄道。玄符给武怀玉擦去细密的汗珠。这时夫妻俩才终于有空聊这分别两年来的情况,虽然也经常书信往来,但相隔万里,信里哪有那么方便。“最近长安朝野坊间对伱议论纷纷,对你不会有不好的影响吧?”“也没啥。”“听说好多人弹劾你。”“嗯,那不是坏事,”“你这次回京,还会再走吗?”“可能暂时会留在长安,但大抵可能是要闲坐。”玄符却笑道,“你这些年到处奔走,真能在京闲下来也好,正好明年咱家几个小郎小娘,也都要娶亲嫁人,你这当爹的总不能缺席。”分别两年,有太多的话要说,武怀玉也不知道聊到多晚才睡。等睁开眼,天已大亮。正洗漱时,剑一过来禀报,说宫里人来传旨,召他进宫廷议。武怀玉赶紧洗漱更衣。早餐都来不及吃了,便匆匆进宫。皇帝今天在新建成的大明宫紫宸殿与大臣们廷议。这里昨天武怀玉陪皇帝来过,是大明宫第三大殿,是内朝殿堂,地位次于其南的外朝正衙含元殿和常朝宣政殿。紫宸殿在大明宫的地位,跟太极宫里的甘露殿相同。这里既是皇帝生活起居的寝宫,也是内朝议事之处,殿的前堂日常办公,后室则是休息处所。前面的宣政殿是正衙,设有皇帝仪仗,紫宸殿则属便殿,无仪仗。武怀玉到了大明宫,就是先到宣政殿,然后由阁门而入。紫宸门内,内侍监张阿难亲自在那等候他,“陛下在延英殿,武相随咱家来。”武怀玉看着这干巴老头,十六年前武怀玉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副干巴样子,十六年后,却仍还是这个样子。“张监今年八十了吧?”“嗯,老不死的了。”张阿难笑呵呵的道,这位大内总管真是长寿,八十岁了,可看着好像五十多,虽看着干巴,但步伐依然稳健,双目有神。贞观中因大臣们反对,皇帝罢去了原先封赏给宫廷近侍们的高官厚爵,那些乐工、弓匠等受宠近侍官职都不超过五品,且俱不封爵,却唯有张阿难,县公爵位不仅没罢,反而升为郡公,本品也升为正三。“等张监寿诞,定要上门讨两杯酒喝。”闲聊几句,张阿难把武怀玉带到紫宸殿西的延英殿,这里相当于是皇帝的御书房,旁边还有含象殿,东边则是浴堂殿和温室殿。年后皇帝就会正式搬迁到大明宫来,现在则是提前来这边适应一下。皇帝住紫宸殿,日常会在廷英殿处理事务,他在这边的时候,大臣们可以具牓子申请来汇报事务,做为百官之首的政事堂宰相们想向皇帝汇报工作,也得具牓子,也就是以奏折形式申请。皇帝要安排宰相事务,一般也是召宰相前来。有些重要的事务,则召集相关大臣来廷议,也称为延英奏对。这套新的办事模式,武怀玉一点就透,这不就是皇帝在进一步削弱相权加强皇权的一种方式嘛。就跟以前宰相就是三省长官,以尚书令为首,在都省议事。后来皇帝空置尚书令不授,让左右仆射成为尚书省实际长官。可再后来,又让尚书左右丞负责尚书省日常事务,各管三部,这是进一步削弱了尚书省长官之权。再后来,把都省改到门下省,称为政事堂,甚至扩大宰相范围,不是三省长官,只要皇帝觉得有必要,中书侍郎黄门侍郎御史大夫吏部尚书兵部尚书等也可以用参预政事等头衔入政堂,再后来,皇帝甚至连不到三品的官员,也可以授同中书门下三品,或是参预政事衔,也入政事堂为相。这使得皇帝对相权不断削弱,对政事堂的掌控力不断增强。而现在,又来延英奏对这一套,宰相想见皇帝汇报事务,也得申请,甚至还规定不许独留身奏对等。看的出来,皇帝在位十几年,现在行事有些转变,更加在意皇权稳固,在意大臣权力平稳。现在的这种群相制度,确实能够有效避免权臣的产生。哪怕是房玄龄当了十几年宰相,可房玄龄这个左仆射,连尚书书都不能完全掌控,既有右仆射分权,还有尚书左右丞负责省内日常事务,左仆射更多的是在政事堂参议政事,对尚书省的管理权反而弱了许多。今日延英奏对,除了政事堂的一众宰相,也还有不少大臣,武怀玉进来后看到很多熟面孔,连程咬金、樊兴、丘行恭都在,这三人一个是左羽林大将军,一个是右龙武大将军,还有一个是左屯卫大将军,分属南北衙。一般情况下,南衙十二卫四府、北衙四军的这些大将军们,虽说位高爵重,可他们平时是不会参与奏对的。能让他们也都来,说明这次廷议很重要。这是个扩大会议了。果然,他还看到了礼部尚书许敬宗,连兵部侍郎卢承庆、崔敦礼这两亲家也在。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一台、十二卫四府、四军,头头脑脑们都来了,甚至不少侍郎、少监也来了。武怀玉进殿,门口有人唱名。武怀玉有特权赞拜不名入朝不趋,所以官员只称呼他的官爵。“司徒、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上柱国、贞观元从功臣、实封两千户宋国公上殿觐见!”殿中无数目光都望向武怀玉。这就是一个传奇。十六年前,还仅是一个刚下山的道士,元从禁军小武官之子,从三原县捉钱令史开始,这么卑微的出身,如今却成为无数人景仰的对象,参拜过后,李世民坐在御座上,“今日召诸位大臣来,是有些重要的事要议一议。”“昨日,幽州上报,幽州都督、谭国公丘和病逝任上。”这个消息,殿中的大臣其实基本都知道了。丘行则的长子庆州刺史丘英起,已经出发去幽州扶灵返乡,“丘行则是开国功臣,义宁元年,义兵将起,平阳昭公主招兵响应高祖,丘行则便与兄弟子侄率众数千人来会,此后随朕征战四方,屡立战功,都冀州、镇交趾,再都督幽州······”皇帝提起丘行则,十分感慨又一开国元勋忠臣良将离去。对这位才六十三岁就病逝的功臣,李世民在殿上亲自拟定了追赠和谥号。“赠荆州大都督,谥襄公。”“特旨令其嫡长子庆州刺史丘英起不降等袭谭国公爵,其次子右卫高陵折冲府果毅都尉丘神俨袭郿城县公,其嫡长孙袭临济县子爵······”对丘行则身后哀荣,李世民给的很足,不仅让其长子不降等袭谭国公爵,还让其次子、长孙,也都袭了一个爵位,又赏赐钱帛,令有司安排丧葬等。丘行恭跪坐殿上,却是面无表情,大家都知道他们兄弟不和,当年为争葬母亲,还闹到满长安皆知。丘行则死了,丘行恭这个同父异母弟却一点没难过。“幽州重镇,不可无人都督。”皇帝提起幽州都督的继任人选之事,高士廉站了出来,“臣举存营州都督、安东都护程名振,他本是河北人,熟悉幽州,而且能文能武,历任数地刺史、都督之职,政绩突出表现良好,且忠心耿耿,可任幽州都督。”“杨尚书以为呢?”李世民问吏部尚书杨师道。“臣支持高相所言。”“玄龄?”皇帝又问左仆射房玄龄,他也赞成。武怀玉跪坐在殿中,觉得这事透着点异常,幽州都督这么重要的人选,这一出缺,肯定是各方人马都要争夺的,但现在从高士廉到房玄龄再到杨师中,甚至是魏征、刘洎、岑文本这些宰相,一个个都赞成,就显得很奇怪。除非是皇帝已经跟他们通过气,统一了意见,或者说这就是皇帝的意思,大家支持。“怀玉,你曾任幽州都督,也跟程名振打过交道吧,你觉得程名振是否合适出任幽州都督一职?”武怀玉昨天跟姐夫细聊过后,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要在长安坐几年冷板凳,也就不想再自荐幽州都督。“臣觉得程名振不论是能力还是忠心,都足够担任此职。”“好,那就由程名振接任幽州都督、刺史之职。”“营州都督、安东都护空缺,又该选谁接替?”皇帝问。这时,御史大夫张亮站了出来。“陛下,臣有要事启奏!”“说。”“御史台近日接到大量关于武相的弹劾,臣身为御史大夫·······”宰相张亮突然向武怀玉发难,这是出乎许多人意料的,甚至武怀玉自己都没料到,他望向张亮,这家伙一脸正气的模样,长的倒是浓眉大眼一脸忠厚相,可武怀玉觉得这事更奇怪。他跟张亮打过许多年交道了,很早以前,甚至还曾经做过张亮一段时间的手下,但武怀玉早就后来居上,他们也曾发生过一些冲突,可张亮也被武怀玉收拾的服帖老实,他现在意欲何为?张亮率先开炮,拿出了御史台弹劾武怀玉的大量罪行、罪证,然后吏部尚书杨师道也跟进说要有司调查,宰相中书侍郎岑文本,黄门侍郎刘洎,也跟进说必须严查。殿上风向急转。一桩桩一件件,武怀玉西征许多事都被翻了出来,什么治军无方,纵兵劫掠,什么私分财物,擅自发兵,收受贿赂、以权谋私,任用私人,甚至私通疏勒王后这样的事都被列出来,还有人甚至把武怀玉以前的一些事也拿出来说,御史台拿出的那些弹章里,甚至还有人说武怀玉心怀不轨图谋造反。总之,来势汹汹。武怀玉跪坐那里,心思急转,他没慌,还能稳的住,因为他相信皇帝不太可能这个时候要这般直接弄他。也许还是跟当初对付李靖一样的套路,立下大功后,皇帝先挑小错,打压一番,再来赏赐。这样既能压低一些封赏,也能敲打敲打立功的臣子不让他飘了。殿中热闹起来,皇帝起身,居高临下问武怀玉,“对御史台弹劾你的这些罪行,你可有解释?”武怀玉顿首谢罪。“有人说臣谋反,那是诽谤诬告,臣绝不认。臣遇陛下时,仅是一捉钱令史,是陛下赏识提拔,这些年陛下对臣也是信任有加,臣铭感五内,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岂能有那不忠之心。”“有人弹劾臣治军无方,驭下不严,甚至说臣擅自用兵,跋扈专权,收受贿赂等等,臣也是绝不认的,臣统兵在外,相隔万里,岂能事事请事朝廷,战机稍纵即逝,臣既然受陛下委以帅印,就得能够自主决断。至于说分赏将士财物等,臣也不觉得有错,将士们征战在外,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卖命,打下城池攻下土地,缴获了些钱财牲畜,拿出些分赏将士,这又何错之有?”武怀玉在殿上情绪激动,对于弹劾他的罪行,一条都不认。就连有人拿安禄山抢掠龟兹并与龟兹王后王妃私通之事攻击他,他也不承认。而他自己跟疏勒王妃的事,他更不认。这倒不是武怀玉以为这些事没证据查不到,他这也不过是配合皇帝表演。很多事情,本就是错了,也都是能查到,甚至皇帝肯定是早已掌握了证据的,但他还是要否认,就是为了让皇帝抛出证据,好给皇帝进一步处置的理由。果然,在武怀玉拒不承认后,御史大夫张亮当殿呈现了许多武怀玉的罪证。安禄山抢掠龟兹跟王后王妃私通,武怀玉跟疏勒王妃私通,私分了大量钱财给士兵,许多安西军以及突厥等仆从军的战后抢掠等等,还有武家在西域买了许多地,做了许多随军生意,赚了许多钱。甚至武怀玉大量重用自己的义子、学生、旧部、亲朋,安插他们安西要职等。当这些都一件件摆出来时,武怀玉不再反驳。李世民站在那,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怀玉你率军西征,立下大功,此后都护西域,又屡立功勋,这些功绩朕一笔笔都给你记着,可你也不能因此就飞扬跋扈,行事无所忌惮。你在西域犯了不少错,如今证据都在,你为何还要矢口否认呢?”说到这,李世民又转头问大理寺卿刘德威,刑部尚书李道宗和御史大夫张亮,“怀玉犯的这些事,按律当如何处置?”刘德威说当削夺官爵革职,李道宗说当免职,张亮则说按律该杀,但武怀玉功高,又是三公、宰相,所以可八议减罪,当革职夺爵归家反省。三法司的这个意见一出,殿上房玄龄高士廉魏征马周等又站出来为武怀玉说话,认为罪不至此。皇帝站在那,沉默了许久,缓缓道,“前朝时,大将史万岁打败了达头可汗,可隋朝却只记其过不奖其功,后来还冤杀史万岁,引的天下离心离德,因此最后灭亡。朕不能这样,你的功勋谁也抹杀不了,但你确实也犯了许多过错,有功当赏,有过也得罚,朕赏赐你实封五百户通前两千五百户,加太子太傅,其余勋封如故。但你的过错也得罚,就免去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衔,左迁营州都督、安东都护,即刻驰驿赴任!”这个结果出来,又是个所有人没料到的。处罚重吗?说重也重,毕竟堂堂三公、宰相,立下如此大功,结果回来反罢夺宰相贬降辽西,可是以御史台弄出来的那些罪状,加上武怀玉还拒不承认,真要较真,杀头都够了。现在仅是罢相贬外,仍还保留司徒、宋国公爵位,甚至还加了太子太傅,以及五百户实封,这贬的也不是司马这样的闲职,而是营州都督兼安东都护,说也还是留了情的。“臣谢陛下法外开恩,”武怀玉顿首拜谢,心里却是有些迷惑,皇帝搞这么大阵仗,只为把他贬去辽西?那他昨日请求外放辽东经略皇帝为何不答应,还多此一举?只为敲打自己,还是说让皇帝的处置合法合理合情,不显刻薄寡恩?即刻赴任,就是今天就得出发,且须日驰十驿以上赶路,挺无情的,不过武怀玉还是很淡定的接受了,昨天请求经略辽东,晚上跟姐夫马周聊过后,又觉得皇帝可能是要让他任右仆射,在长安闲坐几年。现在这个结果,倒也还好,只要不砍头,贬降或革职,对现在的他来说,都不是坏事,甚至还能算是好事,这意味着他过关了。哎,不过心里,要说没半点失望也不可能。李世民是个好皇帝,做的没毛病,但绝不是啥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