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云琅说话,虽有几分语焉不详,但她能从中听出,云琅对科举入仕之事,颇为排斥。不仅仅是想离朝堂远些,甚至是想离长安城远些,大燕朝的帝京长安,寓意长治久安,可在云琅心中,长安似是一暗霾不平的风险之地,令他心有不安。
终是未考科举,成婚翌年,云琅完全接手了云家生意,并决意将云家商事,逐步移至青州,从此携云家,远离长安,定居江南。
因为婠婠随陆离住在京中,她想到这一去,与婠婠,再不可如前时时相见,遂对云琅这一决定,有些不快。云琅从前事事都是依着她的,但凡她有半点不高兴,云琅就会“缴械投降”,可在离京远居一事上,云琅头次表现地极为坚决。
他劝慰她说,往后可常接婠婠到他们江南新家小住,他与她畅想在江南新家的新生活。春水碧如天,画船听雨眠,云琅话中的未来,美好得就像琉璃美梦,他们将在明秀的江南水乡中,儿女绕膝,白头偕老,一世安宁美满,不经风霜。
但,终只是梦而已,还未启程离开长安,美梦,就断碎在了最初的地方。
永远为她遮风挡雨的云琅,遍体鳞伤地倒在了她的怀里,他口吐鲜血、奄奄一息地说他做错了一个决定,大错特错。他说他很后悔,后悔放弃去争夺本应属于他的无上权柄,以至今时今日,无力反击,无可挽回。
她听不明白云琅临终前或已神志不清的话语,但能看懂他眸中的悔恨与不甘。从前永如清风明月温和的云琅,在她怀中濒死之时,双目灼红如焚烧地狱业火,恨意滔天。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今生对不起她,无法守诺护她一世了,他说若有来世,他定不会,一错再错。
若有来世……
真有来世,可这一世,她在,云琅,却早早地离开了人间,她连与他见上一面的机会,都没能拥有……
满腹思伤之情,令幽静月夜下的苏师师,不禁越发感伤,泪盈于睫,她这厢,形单影只地,沉浸于自己的浓浓哀思,不知有一人,于月夜下无声行来,已隔着重重花树,静静望了她很久很久。
因为下午的那碟点心,皇帝今日晚膳用得很晚。用罢晚膳后,他自觉应该出来散步消食,便撇下诸侍,一个人一路走出了知春苑。至于为何走着走着,最终会走到苏师师这里来,那纯粹是因为周乳母这座宅邸,太小了的缘故。
如是认为的皇帝,驻足花树之后,正反复想着自己应转身离开时,那凭栏静坐的少女,忽地羽睫微闪,水眸盈盈,月色下看去,像是就快要掉眼泪了。
一见她像要哭,理智就立被丢到了爪哇国外,莫名感到着急的皇帝,手足无措了一小会儿后,忽然想起自己随行袖着那支竹箫,脑中一片混乱地将之取出,送到唇下,如娱人的乐伎,鬼使神差地吹了起来。
夜色中突然传来的箫声,令苏师师,暂从如潮的哀思中,脱离出来,她看向箫音方向,见重重花树后,隐约站着一人,清幽乐声,正是她白天听到的,纤纤小姐所吹的箫曲。
……花树后的人,是纤纤小姐?
苏师师怔怔看着乐声方向,听幽雅箫声,在夜色中吹了一会儿后,忽地停下,改换了一支欢快些的小调。
……是特意为她而吹,希望她能高兴些吗?……不现身,是因为纤纤小姐她,正如周夫人所说,不爱见外人?
被蒙在鼓中的苏师师,不知此地没有纤纤小姐,只有皇帝慕容衍。花树后的皇帝,在吹了会儿白日的箫曲后,因觉此曲太静,恐会令想哭之人越发心伤,遂改吹了这支欢快的小调。
一支短小的欢调,将要吹至尾声时,忽一阵冷风吹过,皇帝发热的头脑,立时一凉,猛地醒神自己在做什么。
……他这是……这是在做什么?!
灼人的恼羞成怒之感,止不住地从心底往上涌,皇帝随即停了箫音,正觉脸皮发烫时,远处灯月下的少女,忽地朝他所在,莞尔而笑。
汹涌的羞恼之感,像是一下子全滞住了,遥遥的莞尔笑意,如清风徐来,自他面上温柔拂过。一刹那,天地寂静,隔着重重花影,皇帝望着廊下莞尔而笑的少女,一恍神的瞬间,脑海中忽有画面闪过。
她在他怀中对着他笑,就似此刻莞尔动人,可身前衣裳浸满了淋漓鲜血,柔弱的身体,在他臂弯中,一分分变凉。冰冷彻骨,无能为力的绝望与痛苦,如深渊将他吞没殆尽。
脑中幻影,与眼前所见,似真似幻地重叠起来,皇帝忽觉头痛欲裂,重重晕眩如潮袭来,令他几乎站立不稳,就近扶着树干,弯下|身去。
尽管因月淡花影看不分明,但苏师师还是能隐约望见树后之人,似是弯身将倒。她想起周夫人说她女儿身体病弱,心中一急,搴着裙摆,向着柔弱的“纤纤小姐”所在,匆匆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薛寂正式出场,皇帝悄咪咪的同居生活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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