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迎接还是送别美好的事物,总不该用眼泪。唯一值得遗憾的,仅是彼此之间相互陪伴的时间实在太短。
可温楼当时嘴上回应的“好”,实际上心里想的却又是——不要了。
来世母亲要嫁入更好的、爱她敬她的人家,而不是再遇上如今的父亲,再诞下与父亲有同一血脉的他。
那个如同春天般美好的女人合该灿烂而幸福。
所以他宁愿不要再做她的孩子。
观潮走后,母子俩居住的小院也彻底寂寞下来。但这并不代表着他的生活也能如同这院中的死水那般沉寂。
祁府在淮州富甲一方,按理并不多他这一口人的粮食,但主人常年不在家,府里的姨娘们善妒,下人又惯会看人眼色,从前尚且有母亲护着,仅剩他一人之后,他便活得连这府里的下人都不如。
起先每日还勉强会有两口饭吃,到后来,若不能按时完成派给他的活计,就连正常的三餐也没法吃上。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府邸里想要安生过活,仅凭年幼的孩子的一己之力,实在难以达成。光是长久以来无法满足温饱,就已经使温楼比同龄的孩子看上去瘦小许多。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温楼再次回想起那段算得上昏暗的日子,只觉自己能够长成如今这般勉强算得上良善的模样,有三分之一要归功于他的母亲母亲,剩下的三分之二,则是因为祁琅。
他的兄长。
数不清是第几次被人推搡着按进坭坑里,温楼竭力忽略着四肢关节处传来的疼痛,满脸麻木地等待这一场谩骂和拉扯过去,心底只想着今晚究竟需要打几桶水回去才能将身上的泥清洗干净。
哦,身上这套衣服好似已经薄得不能再洗了,再用力些洗怕是要破了……
但这一次,却不光是打骂。
伴随着一声声“野种”和更难听的称呼,温楼抬起眼,便见到平日里将他欺负得最狠的、府里得宠姨娘的孩子扬着一个恶劣的笑,手里拿着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一支发簪。
那支簪子算不上华贵,却是观潮亲手所制。在看到它被拿在他人手中的那一刻,温楼止不住浑身发冷,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推开周围按着他的人,想要抬手去夺那支簪子。
然而寡不胜众,终日吃不饱饭的孩子怎么可能抵得过那群养尊处优的公子少爷。
温楼眼睁睁看着那只发簪被丢进眼前的坭坑里,又被一直穿了锦靴的脚恶意用力碾了碾。
“喀”,细小的断裂声清晰地穿入耳中,在那一刻,温楼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想要杀了眼前这群人。
可事实却是他只能被人摁进泥地里一动不能动,甚至连伸出去抓簪子的手都即将被人踩在脚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