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颂再醒来时已经在酒店床上,安思雨守在床边,一言不发。新闻其实已经开始播报虞诗音的死讯,早晚瞒不过去,但她还是怨恨他,恨他亲自来当面告诉她这个消息。避无可避,自欺不得。她恶狠狠地捶打着他地胸口,他却不躲不闪,紧紧抱着她。安慰的话都太过苍白,他们过去在太多事上有分歧,此刻分担着同一种悲伤,反倒在这种时刻互相理解起来。
余颂喃喃道:“我该怎么办?”
安思雨道:“我也不知道。”他只是把手臂越圈越紧。
她趴在他肩头哭了起来,他也想哭。他们好像又变回了孩子,在小学的课堂里留堂,惴惴不安地等着家长来搭救。
她无事可做,就机械性地收发邮件,但最新的一封邮件竟然是虞诗音发来。她道:“你总是压抑太多,不能表达音乐最本质的情感。现在我给你个机会,你可以尽情悲痛了。不要像水一样演奏,要像火,先点燃自己,再燃烧他人。好好比赛,这是你欠我的。安思雨是不是来找你了,代我问个好。”
她欣喜若狂,以为虞诗音还活着。一切都是误会,是谣传,是出格的恶作剧。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邮件可以设定时间发送。虞诗音早就存了死志,甚至刻意要把影响发挥到最大。
余颂道:“我会继续比赛。虞诗音在这时候自杀就是要逼我好好比赛。我不会退赛,我要赢。”
“你这种状态怎么比赛啊?回去吧,你这样只会把自己逼疯。你要恨就恨我,但是我今天一定会把你带走。不会去参加葬礼,你必然会后悔。”他强行拉开余颂的行李箱就帮着她收拾行李,翻箱倒柜开始找护照。余颂还茫然着,随便他怎么动作都不反抗。姜宏却闯了进来,拉着安思雨往旁边一撞,高举着手机宛如特赦令,“虞诗音家人刚才回复我了,说可以把葬礼延后,安思雨,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可以走了。”
安思雨道:“走开,这关你什么事?”
姜宏格外强硬,道:“我和余颂这么大的过节,都能为了她继续比赛忙前忙后。她要是赢了,这是大家的光荣。你到底什么毛病?一定要让她放弃眼前的荣誉。”
“她这样子怎么比赛,已经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了,再失利又是更大的打击。为什么你们就没有一点人的基本感情吗?”安思雨直接单手搂着余颂,左手提着行李,撞开姜宏就要下楼。原本姜宏是个讲面子的人,这次却格外坚定,宁愿大吵大闹都不让他们走。
外籍选手基本都住在这一层,争吵声引来不少人看热闹,围在前面的竟然是几个进了决赛的队员。姜宏立刻用英语求他们帮忙,把安思雨描述得好似人贩子。安思雨立刻说了虞诗音的死讯,依旧要拉着余颂走。
按理他们是该站在安思雨这边,余颂夺冠的几率再小,也依旧是强劲对手,她退赛对其余人都有利。不少人和虞诗音也是旧相识,应该能感同身受。但为首的孔正熙却道:“不要退赛,要尊重比赛。”
另一名美国选手干脆去叫主办方来人,宣称如果他强行带走余颂,可以按照绑架罪控诉。众目睽睽,所有人只等着余颂表态。
余颂这时忽然抱头蹲在地上,算不上挣扎,只是彻底崩溃了。她低着头,轻轻道:“思雨,怎么是你来报信?如果虞诗音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可以瞒你几天到比赛结束。可她就是让你知道,让你第一个来通知我。因为你肯定会劝我退赛。”
安思雨道:“你什么意思?”
“她就是要给你看看,我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你走吧,我不回去,我可以比赛。结果再差,我都能承担,但我必须比完了再走。继续比赛,最多明天输。现在逃走,永远赢不了。”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拉开安思雨的手,“谢谢你专程过来,但你可以走了。”
安思雨气得脸色煞白,拂袖而去。余颂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对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很奇怪,悲痛让她格外麻木,确实感觉不到痛了。
决赛在一天后开始。这次余颂抽在第一个上场。茫然,她没有任何实感。风吹在面颊上,不是冷也不是热,只是风。耳边非常嘈杂,能听到有许多人在说话,但她不理解,却只觉得天地一片死寂。听到自己的名字,身体习惯性动作,她走上了台。
依旧是空白一片,她不知道该做什么。要怎么弹琴?该坐下吗?是的,眼前有一个凳子。坐下,可以弹了。该先摁哪个键才好?手指自有主张,她无需思考,乐声自然流淌。一曲终了,她站起身鞠躬,似乎有掌声。她听不到。世界依旧安静,她什么都不在乎。
下台后,她不记得回酒店的路,只是坐在地上,直到安思雨连拽带抱把她扛了回去。时间是凝固的,不知道过了多久,翻译带着一堆人过来敲门。他们闯了进来,几乎把安思雨挤开了,争先恐后道:“余小姐,你还能起身吗?你快去音乐厅,结果已经宣布了,你拿了金奖。”
余颂得了金奖,是东亚第一个获奖的女钢琴家,也是世界女选手中最年轻的一个。一群欣喜若狂的记者只差把话筒戳到她脸上,闪光灯明明暗暗,她木然站着,眼神依旧没有焦点。记者问她获奖感言。
余颂麻木地看向他,转了转眼睛,道:“是嘛,我赢了?赢了什么?比赛,哦,对的。这个应该是件好事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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