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前,江陵还不叫江陵,那时这里名为望都,是前朝南月国的都城。
望都以北、樵湖之旁有一座寺院,称南月寺,是南月国的皇家寺院,藏佛经万卷,香火鼎盛,无数僧人挂单于此。
但自几十年前战乱、乾国立国并定都梁安后,南月寺便荒废下去,建筑毁了大半,藏经也付之一炬,直至三年前,端王妃谢容出资重新修缮。
寒山碧石,白云小径。
风声鹤唳,翠色苍郁。
跨进庙门后,沈缜视线所及之处,有人难掩欢欣,有人满脸泪意,不少锦衣贵人,也多粗布平民。她拄着拐杖经过他们,敛眸笑问身边引路的小沙弥:“贵寺香火甚旺,想来是灵验非常?”
沙弥合掌浅笑:“施主,心诚则灵。”
沈缜失笑。
隔着帷帽的薄纱,她的目光扫过沙弥白净青涩的脸庞,温声问:“敢问师父名讳?”
沙弥领着她和秦枫往大殿后去:“小僧法号心言。两位施主,这边请。”
沈缜二人跟着他一路绕到后院,来到一排禅房前。直至走到西边尽头的屋子停下,心言略略一揖,“施主,就是这里了。”
“多谢。”沈缜也欠身道谢,只在心言准备离开时叫住他,“心言师父,我听闻祈愿寺是端王妃所建?”
心言有些讶然:“施主是外地人?此事在江陵人尽皆知,一年前圣上还御赐了我寺牌匾。”
沈缜道:“是,我才到江陵不久。先前只听说这祈愿寺是端王妃所建,未曾想连圣上都褒奖。想必端王妃善心感动上天,又有龙气庇佑,故而此处灵验吧。”
心言目有感触,合掌诵道:“阿弥陀佛。王妃当初修缮我寺,本欲为腹中孩儿祈福,故名祈愿寺。谁料夏洪决堤,数千人葬生,王妃便让在后殿置花灯千盏,为亡故之人日日诵经,令他们早去往生。而幸存的孤儿也尽数安置于寺院,由她出资一应照料。王妃大善,寺里众人莫不念她,只盼贵人无病无忧。”
佛祖堂前,其话真挚。
可谢容现在正在受苦受难。
沈缜望进心言清澈的双眼,“敢问师父,也是那孤儿之一么?”
心言微怔,回神淡笑:“施主慧眼。”
清风撩起僧衣,小沙弥再次一揖,捏着佛珠转身离开,单薄背影在小径远去。
沈缜收回视线,指尖摩挲杖端,对秦枫道:“敲门吧。”
秦枫点头,上前一步,然而不等他伸手,屋门从里打开,周岫柏出现在门后,侧身扬手邀道:“阁下请。”
待到沈缜进门,周武默不作声的出来,与秦枫一同守在门口。
屋门合上。
两人在窗下小案旁相对而坐,沈缜取下帷帽,周岫柏给她斟茶。
“柏此处没有云顶小针,”青年笑道,“阁下尝尝这茂山茶,可喝得惯?”
沈缜轻抿一口,扬眉赞道:“香气清和,入口生津,滋味悠长,实属上品。”
她低目看青年行云流水的煮茶动作,难得打趣,“若排一个茶艺榜,周公子怕是要夺前三了。”
周岫柏估计对自己的一手技术也颇为自得,并未谦虚,反而好奇问道:“不知能得阁下心中一二的是何方名士?”
“倒不是名士。”沈缜眉目含笑,悠悠为他解答,“一为白莲花,二为黑莲花罢了。”
?
这是什么?
自认也算博闻强识的周岫柏不禁怔愣,手上动作都因此慢了下来。不过没等他再问,对面女子忽开口道:“周公子约我今日于此地详谈,不知想谈些什么?”
正题来了。
上次见面摸清了一点对方的脾性,周岫柏也不磨蹭,将手中正在烫的盖碗放下,拱手俯身一礼,随即直视女子眼睛,肃声道:“阁下,最后真相大白,周家可否不入局中?”
沈缜答:“可以。”
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自乾国高祖初创科举,到现在已经形成了一套较为完善的体系,寒门崛起,世家式微,皇帝中央集权,几乎是一个必成的定局。
不过,这是在有现代模糊记忆的沈缜看来会如此,毕竟她之前的世界古代史就是这样的。可身处历史漩涡的人,无论明不明白前路是何,也总要挣扎一下,努力保全些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