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方捧了食盒要往父亲书房去,忽然听见一阵训斥声。
是父亲身边的老仆在教训婢女,神情愠怒:“这样的胡话也敢传!宫里的贵人,哪里轮得到你们来议论?前些年府里才整治过一场,我看你们……”
季昭听了片刻,便知是何事。微笑地扬了声:“李叔,父亲可在么?”
老仆忙噤了声,又迎上前:“小姐,你怎地过来了?老爷处——”
“吱呀”一声,是书房的门被推开了。季行道:“我这里没什么不便的。昭儿,进来罢。”
季昭于是提起裙裾,进了书房。依次摆好装盘的小食,这才落座。
季行道:“昭儿,他们在议论些什么,你可明白么?”
季昭轻轻点头。季行又蹙眉:“如今宫里头——”
他的女儿便打断道:“父亲,女儿晓得你的意思。前次世兰姐姐也请我过去,同我分说了一回。无非是太后要几个女孩儿陪伴,诸大臣家里唯恐是借此名目、为皇上选妃。”
皇帝久不纳妃,京中已渐渐深信他不能人道。既不能人道,白送一个女儿岂不赔了!这才忧虑。季行消息灵通,知道季昭正在这个名单里。
他叹道:“那你的意思……”
“依女儿看,父亲委实不必太过忧心。若以子女之心体察,皇上为太后找些姑娘陪伴,是很合情理之事。纵然太后有些念头,皇上这几年表露的心意,还不够坚定吗?”
季昭见季行仍然愁眉,略一犹豫,继续道:“况且,皇上未必……是不能那般。”
“昭儿,你有何见解?”
季昭便道:“自来天家重视威严,纵然真是身体有疾,绝不可能闹到满京议论。选几个女子遮掩,对帝王来说,难道是很费力的事么?可皇上终是不肯。”
她不由生出几分缥缈之思。
“要么,是皇上另有意图;要么……纵然他身体有疾,心肠也一定十分之好。宁肯自己受排揎嘲笑,也不愿意多添几个苦命宫妃。能想到此节、做到此处,这样的帝王,怎能不使人钦佩?”
季行微微讶异:皇帝不近女色,大臣之间亦会有所议论。但多半是斥其荒唐。似昭儿这般直言称赞、并表感佩之意的,绝无仅有。以此角度观人,皇帝有仁爱体恤之心,于天下是好事。
身体如何,倒不那么重要了。
但不重要是对天下、对臣子而言,如今昭儿入宫陪伴太后,若有个万一,做父亲的总是……
季行道:“昭儿,此事端看你心意。你若不愿意,咱们总有法子推了去的。”
他只见得女儿的神色微微犹豫了一下,随后,转为坚定。
“不妨事。”季昭缓缓开口,“女儿……总该走这一趟的。”
这次的谈话后,过不几日,宫里果然传下诏书,点季昭入宫陪侍太后。
原本传要入宫的女孩儿,诏书里的名字,终是少了大半。最后连同季昭在内,也不过凑满六人之数。初时入了寿康宫,贵女们各自安置,过了日才见到太后,随后又有两人被遣走的。
末了,也只剩下四个女孩儿,轮番伴在太后身边说笑。
季昭的容貌、家世均为众女之首。她性情温婉,言谈举止无不妥帖,偶遇小摩擦也能处置得宜。数日下来,太后十分喜爱于她,常常招她陪伴。
京中更是有了对季行长女的称颂之声,据母亲上次入宫来说,媒婆都更殷勤了些。
季昭面上含笑,执着扇子,向太后送去一缕凉风,心中却有思量。
她是仲春入宫,如今已至夏初。已有一个多月了。
季昭……并没有见到皇帝。
太后确实疼惜她,多次握着她的手感叹,恨她不是自己亲女,不能长留宫中。这位老人也是动过将她荐给帝王的心思。然而,或许为打消太后的念头,皇帝十分注意避嫌。自从几个大臣之女入宫伴驾后,他往寿康宫来得便极少。即使来,也会先命人传讯,叫几个女孩儿躲避。
这样下来,太后纵然有心思,也淡了。
她这些年于此事颇受打击,本就不那么执迷。
对此,季昭颇有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之感。
她虽为闺阁少女,并非不曾聆听朝堂惊涛。更何况改革之风吹遍大周,方方面面影响着人们的生活。那些匪夷所思的跨越式进步,以及科技的蓬勃发展……
数年前,她结识了慕容世兰,最初只觉得名字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