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的心怦怦地跳起来,她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将目光投向了黛玉。
黛玉极受荣宠,座次仅在皇子宗亲之下,连胡鹤岭郑语沧等阁臣都位于他之后。
诸位皇子也对他颇为敬重,频频敬酒。黛玉左右应对,仪态大方谦和,他又亲自离席,给几位阁臣并六部尚书等斟酒相敬,把酒言欢。
宴席上气氛和乐,黛玉不知说了什么话,引得几位阁臣开怀大笑,连胡阁老那成天拉长的脸也见了几分笑意。
皇帝高坐殿前,听着阶下笑声,便命人探询。
太监去而复返,宝钗看到皇帝和宗室诸王听见了,也都笑开了,纷纷斟酒要敬皇帝,皇帝龙颜大悦,豪饮佳酿,命人取金赏予黛玉。
男女并不同席,宝钗隔着挂起来的帷帐侧耳静听凝目细看,也只能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端阳公主也看向那边,语气雀跃又骄傲,和郑慧音说道:“黛玉虽有些孤高自许,但说话率真敏捷,善讲笑话,和他一起说话绝对不会厌烦。”
郑慧音报之一笑,看向黛玉,神情中的挣扎犹豫尽收宝钗眼底。
端阳公主也不忌宝钗在侧,向郑慧音低声道:“我虽心悦于他,但做驸马于他而言并非好事,我也不愿强求。他确实是良人,才学相貌家世皆能与你相配,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郑慧音没有应声,因为这时那边的宴席有了动静。黛玉似乎已经喝醉了,向陛下娘娘等请辞。
胡惟清离黛玉不远,见好友饮醉,忙站起来也要陪同出殿。可是郑语沧截住了他,眉梢带笑地说着长篇大论。
胡惟清虽着急,但面对郑语沧这样资历老的阁臣,他也只能唯唯应对,看着黛玉已经出殿。
这边郑慧音也要动身了。她把一杯桃汁碰倒,粉色的汁水浸染了华服。
“殿下,我回去换身衣裳。”
端阳公主早就了然,不慌不忙地点头。
衣裙细簌之声传来,郑慧音已悄然离席,自大殿的偏门出去。
端阳公主神色如往常沉静,但眉眼之间却添了几分郁色。她唤宝钗,“为我斟上一杯酒,然后将酒壶拿远,我不愿意多喝。”
这要求倒奇怪,宝钗依言而行。端阳公主把玩着鎏金酒盏,里面的液体在宫灯照耀现着光晕。
“酒别名忘忧物,”端阳公主幽幽叹道,往日正襟危坐的身姿也微微颓塌,“将心爱的人推给旁人,如此烦恼心事,也不知道这酒能不能让我忘忧?”
宝钗十指紧攥,她笑着将酒壶抱在怀里,“酒是忘忧物,但多喝误事。我先抱着酒壶去藏起来,免得公主殿下多喝。”
端阳公主莞尔一笑,“我看你是想偷懒!我这边无事,自有内侍侍奉,你自去吧了。”
宝钗飞快地谢恩起身,顺着郑慧音离开的那扇偏门出去。皇帝设宴于嘉顺宫,离着皇帝议事起居的启祥殿很近。
而黛玉等人每日都要到启祥殿应候办公,故而所住的屋舍离这里不远。他喝醉了酒后十分难受,皇帝派的内侍应该会将他送去居所里。
宝钗后背一阵冷汗,又一阵热汗,心突突地跳。但这都没有阻止她奔向黛玉的居所。
如此行事于她往日作风极为不同,她自进宫前就打定了主意,不关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把眼睛蒙起来把耳朵堵上。
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做,或许她知道黛玉不会喝酒,而且他本性纯真炽烈,喝完酒后更容易真情流露。
心底有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提醒她,就算是郑姑娘想要嫁给黛玉,借机想要制造些什么,又与你薛宝钗有何关系?他又不属意你,你本就无缘嫁给他。况且郑姑娘家世好,品貌才学也好,嫁给了黛玉是天作之合,你这般去搅合岂不是阻拦姻缘的小人了,连月老都要怪罪于你!
宝钗已经走到了聚贤院。今夜是小年夜,百官皆往嘉顺宫应宴,门口一概宫人全不在了,门扉静掩,院落幽静。
宝钗迟疑了再迟疑,推开门扉的手迟迟未动。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凝住了。
嘉顺宫里,皇帝已携皇后摆驾凤仪宫。他年纪已大,益好养生,喝酒饮乐等事皆不在意,夜深露重也觉疲倦,便大手一挥,命太子继续招待群臣,自己拉着老妻先走了。
皇帝皇后一走,虽太子犹在,但嘉顺宫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松快下来。顺阳公主像早就蓄力的马匹,从后堂猛地窜到前席。
她举目望去,席间群臣众士,竟不见她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揪着太子殿下就撒娇道:“太子哥哥,怎么不见林大人?”
李德诚面对这个父皇爱宠的小妹妹,满脸笑容,“宁儿,林大人酒力不胜,已回聚贤院歇息。”
顺阳公主不是如端阳宝钗等心细如发之人,并不知道黛玉已退。她撅起了嘴,十分失望地拖长音:“啊——”
“此时他应该已经酒醒了,不如太子哥哥寻人请他回来?小年夜虽不用守岁,但也是很晚才散,他作为臣子怎么能因为酒醉就不来了呢?!”
没有什么东西是这位得宠的小公主要不到了,就算是喝醉的臣子也要叫回来见一面。
李德诚只能道:“宁儿你先别急,我派人去问问,如果他酒醒了就唤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