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即推门冲了进去,查看孩子和孕妇,孕妇很疲惫,但容色看上去尚可,比他想象中好多了,他心神稍定,才去看孩子。
稳婆抱出了一个巴掌大、哇哇大哭的孩子,塞到他怀里,笑着道:“恭喜国公爷,是个少爷。”
他浑身僵硬地抱着孩子,尝试着掂了掂,这孩子不过几斤重,头顶有浅黑色的胎发,眼睛睁不开却在哭,这是他第一个嫡子。
与庶子的意义截然不同。
很快,孩子皱巴巴的五官就长开了,黑色的眼珠子灵动,喜欢在床上爬来爬去,一见人就拍手笑,半点不怕生,还喜欢吃自己的小脚,吃完左脚吃右脚,看上去无忧无虑没有烦恼。
他其实早已从生产那日的奇异中醒神了,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与众不同的孩子,可能不是他的子嗣。但无奈的是,他已经爱极了这个孩子,便选择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到孩子渐渐长大,付出和喜爱已成习惯,他父爱自然愈浓,下意识会给对方最好的东西,但这份感情中是否掺杂了些许对未来权势的成算,也就他一个人心中清楚了。
换言之,六皇子出生时是否天降异象,他难辨真假。但那孩子一出生天降异象,他却是亲眼所见。
谁才是天命所归,似乎一目了然。
就在朝廷势力风云暗涌时,正值盛年的凤帝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连续一月缠绵病榻,身体消瘦了许多,似乎早年伏案积劳的病痛随着京城这场连绵的雨,一夜之间全都爆发出来了,很是来势汹汹,太医院的人皆束手无策。
有的臣子心生担忧,有的则冒死谏言,劝陛下早立储君。帝沉默不语,最后还是一边咳嗽,一边点了盛世子和六皇子前来侍疾。
接到宫内传来的消息,六皇子欣喜若狂,一边沐浴更衣,一边听智囊团出谋划策,彼此都能得出一个共识:帝重病,眼下正是一场对他们孝悌之心的考校。陛下是九五之君,富有四海,不需要儿子为他暖被驱蚊,为他手持汤药。但他若是去了,每日晨昏定省、陪床伺候,一定必不可少。
他和盛世子的最大不同在于,他自幼曾在凤帝膝下长大,与凤帝有着非比寻常的父子情缘,而盛世子在宫外长大,十六年间见凤帝的次数巴掌可数,情意淡薄。这是他好好把握能反超一把的优势。
旧史上也曾有不少帝君临终前,看到儿子孝顺的表现后,抛弃原本属意的继承人,改立太子的事迹。
六皇子暗暗谨记于心。
旨意一到,得知国公府还没有动作后,他立刻乘坐马车进宫,就希望能快人一步。盛宝筝虽然慢了一拍,但很快也包袱款款地赶到,他脸上的表情比起担忧,更多是茫然。
但他似乎知道自己要侍疾,于是捡了好几天的干净衣裳,还有自己惯用的器物,零零总总带下来,真是好大一包东西。他在龙床前跪坐下时,那目光澄澈得没有一点杂质。
看到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六皇子心下冷哼一句:土包子,宫内什么东西没有,还需要你费劲准备这些东西。
六皇子身边的幕僚心却是咯噔一声:完了,六皇子什么都没准备,这说得过去,完全可以用闻父病重、心忧如焚,飞快赶到来不及收拾的理由搪塞过去。
可盛世子这一表现,却半点也不差,对方带了好几天的衣裳,带了自己常用的东西过来,虽然显得天真娇憨,但从细节处就说明了,人家早就做好了长留宫中、为君侍疾的打算!这一点何尝不是淳朴孝心的体现?
六皇子急着赶来的优势,一下子就被这些衣裳给破坏掉了。
幕僚心里对盛宝筝暗暗赞赏,再看浑然没有意识到这点、还在为自己速度自鸣得意的六皇子,心下满是无奈和焦急,却只能告诉自己不能慌。
他们靠近了龙床,龙床边上有手持汤药的宫人、也有悬丝诊脉的诸位太医,差点没有他们立足的地方。
六皇子毫不介意,他努力将自己那双平日凶神恶煞的眼放柔,挤出一丝关怀,他刚想说父皇您身体可好?
他高估自己了,他发现自己看着凤帝那苍白瘦弱的手腕,心情并不难过,儿时美好的父子相处回忆,对他来说并无感触,他才是那个心性凉薄的人。
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不悲切,这可是拼演技的时候,于是准备隔着衣裳,掐自己大腿一把,逼自己哭出来。
万万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挤出第一滴泪,旁边的少年却早已泪流满面,还不忘发出小小声的哽咽。
他惊了!这人为何如此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