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愁!”
见厉愁双眼通红,宗辞瞳孔骤缩,下意识就想抬手去拉。
可他的手伸到一半,赤着上身的玄衣男子就没入了身后的迷雾,隐入雾中不见。
不过数息间,整个上古遗迹就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高高垒砌的白骨堆静默在深渊穹顶之下,无尽的白雾如同一匹匹张牙舞爪的恶兽,朝着白衣剑尊扑来,稳稳地拦住了面前的路,也拦住了原本应该一望无际的视野,让人寸步难移。
宗辞的手指悬停在半空中许久,这才无力地垂下,手背青筋毕露,用力攥紧。
骤然得知这么一个意外,他的心里同样不好受。
生平第一次,宗辞感到这般近乎无措的茫然。
作为楚国太子,即便国破家亡,他对故国的感情却依旧。不仅是拜入太衍宗后还偷偷回去探望,救济曾经的国民;还是后来同千越兮一起到陆洲城去的触景伤情,流连不舍。种种迹象都表明,虽然拜入仙门,他依旧难以忘怀自己曾经的责任,自己的根。
时光荏苒,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不过白驹过隙。
距离楚国灭国,早已经过去数千年。莫说是当初那些早已故去的凡人,恐怕楚地人自己也快要忘记,数千年前还有一个楚王朝曾经矗立在这片大地。
而宗辞也从来没想过,甚至不敢生起一丝一毫的希冀,希冀自己竟然会有亲人在世。
那是他的弟弟,是他同父同母的弟弟啊!
当初楚国生变的时候,厉愁分明还未满一岁。
宗辞根本无法想象,他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曲折,才会流落到齐国的宫廷,以至于认贼作父。
难道这就是天意吗?
天意让他们这对亲兄弟分离,让一人怀抱仇恨刺伤另一人,在后悔莫及甚至是因为炽烈爱意峰回路转的当口,又安排了他们的相认。
白衣剑尊失魂落魄,满脑子都是厉愁方才离开时那绝望无言的一瞥。
“咚——”
他一边往前走,踢开路上堆着的白骨,循着之前的记忆,机械般迈开脚步,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雾气围拢,前路茫茫,不见来时路。
越往前走,白骨便越深,最深的地方甚至生生没过了宗辞的小腿,低头便能看见空荡荡的眼眶。
修真界存在了多少年,凡界存在了多少年,黄泉便存在了多少年。
厉愁那一剑,便是生生将黄泉遗迹尽数劈开,让他们落到了整个深渊的底部,黄泉的中心。这里多少尸骨沉眠于,说是一个巨大的填尸场也不为过。
万千幽魂被黄泉鬼气腐蚀,永远消失在天地间,只留下惨白发黑的骨骸,在永远无人造访的无光地下发烂。
雾越来越大了,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着盖了过来。
宗辞甚至失去了方向,只能一边魂不守舍地走着,一边大声呼唤着厉愁的名字。
整个遗迹只能听到他回荡的回音。
在失去了灵力的黄泉底部,修真者也同凡人无异。
鬼气烧的宗辞灵魂生疼,他便一张一张往自己身上贴符篆。好在最底层鬼气森森,几乎没有黄泉的不明生物存在。
看到符篆泛起的金色光环后,他又想起厉愁在方才坠落时便受了不轻的伤,内心不禁焦急万分。
路越来越狭窄,骨头堆的回音也慢悠悠回荡,愈发短促。
前方应当是有什么东西,阻碍了声音的传播。
宗辞连忙掏出火折子点燃,高声问:“阿愁,你在吗?”
被他脚尖踢到的头骨骨碌碌滚到面前,忽而闷响,朝着下方滚落。
白衣剑尊皱了皱眉,将火折子掰成两半,抓着其中一半朝正前方掷去。
明亮的火焰猎猎燃烧着,在空中滑过一道明亮的轨迹,没入深不见底的地界。
借着刹那一瞬的火光,宗辞看见了黑色的深渊裂谷,看见了下方如同无声汹涌流淌的弱水,看见火折被吞没,滚落到更深处更嶙峋的边界,被某种充满阴冷恶意的不明物质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