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面没有先兆,没有危险感,仿佛一汪静水中涌入了乱流,「指尖」触到一道接近的波动。如之前那样,以一股虚无之物为介质,速度看似轻柔缓慢丶实则转瞬即至,在思维完成一次单线程运转的时间内侵入感知范围。那股波动也随接触传播至精神感官内,畅通无阻地在没有区别的介质中扩散。他感觉自己握住了一支扭动的音叉,源源不断的波动正从中传来,在想像的肢体中蔓延,并迅速逼近现实的躯体。它是波动,是一道指令,一段被掷出的咒语。精神器官触电般地抽回,蜷缩脱离。这还不够,克拉夫特拖着身体,再次奔跑起来,在下一个岔路口转向,朝着远离格林的方向拉开距离。这个举动是正确的,接触被断开了。传入的波动并未立即平息,它像真正的水波那样在精神体中漾开,余势抵近至不足两臂距离,几乎拂上背脊。克拉夫特冲过又一个岔道口,急刹停住,放轻脚步折返,挪进转角后的岩墙下,将身体藏进不规则凹陷中,紧贴在光滑潮湿的冰冷上。奔马般的声音接近,笔直冲过岔道,迅速变小消失。精神感官仍蜷缩着,意识在黑暗中点数着度过的时间。【一千零一丶一千零二丶一千零三……】靠默数四位数,他可以将节奏控制在较均匀的半秒,比通过狂跳的心脏和急促的呼吸计数更可靠。鱼,碰到触须的瞬间就可能致命。思维在矛盾的死循环里空转着,一时没有解决方案。更深刻理解丶更巧妙的运用,形成巨大技术代差,在这种差距面前,精神体成为了传导致命攻击的媒介。克拉夫特原地僵了会,像是考场上遇到知识盲区的考生试图做垂死挣扎,希望延长思考能创造出什麽灵感奇迹。但结果大多会证明,这除了空耗时间自我麻醉外没有任何意义。体力没有因运动的停止恢复,反而在被渐行渗透进来的湿冷取代,躯体诉说着对热源的需求。
燃起明火不是个好主意,那东西可能还在附近。【我就知道自己会后悔的】无用的思索转向后悔是必然结果,懊悔着当时少迈出的一步,带来了现在的困局。或许研究更激进一些,现在能做的就会完全不同。他对这种波动了解得太少,除了知道它是月骸控制生物组织的编码外并无进一步研究,更别提找到方法反制了。唯一真正记录下来的,还是用洋地黄在样本身上诱发出的被暂命名为「起搏器」的波动。而当下需要的不是实验数据丶粗糙的理解,是应用转化。研究不够激进的代价就是,他需要用一些激进手段来解决现实问题。意识在各种可能间跳动着,他甚至想到了以承受部分伤害为代价,冲进足以用撕裂层面伤害对方的范围,但理论知识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那不是主观意志通过克服疼痛能做到的事。哪怕只是被轻轻扫到身体的一部分,失控的成骨效应也会短时间内抽空血钙,关键物质的缺乏会彻底剥夺肌肉的运动能力。得有种和对方类似的手段,将一段意料之外的波动在精神体接触中投射过去,直达其物质身躯。他有这种东西吗?似乎没有,毕竟在发现深层生物那超凡脱俗的人体组织操控能力时,每个有理智的人第一反应就该是医用价值,而不是作为致命武力。毕竟破坏就跟稚童推倒积木那样,有着一千一万种简单办法。修复就要困难得多,也珍贵得多。他的确从来没有想像过,将自己的研究用于相反的领域,这造成了眼下的困境。但高速运转的思维在被导向这个方向时,灵敏地找到了一个此前未发现的小突破口,并发出诘问。【真的没有吗?】拯救心脏的草药,在被合适调配前也曾是鲜艳的剧毒。而用来拮抗洋地黄过量毒性的程式,是否也有着另一面?极其恶毒致命的另一面。在思维还在运转时,脑海中永不褪色的知识就从那个缺口迸射而出,照亮此前无意或有意避开的领域,将阴暗扭曲之物暴露无遗。洋地黄的作用机制是抑制心肌细胞膜上的钠钾泵,细胞内钠浓度增高,继而通过钠钙交换器将更多的钙引入细胞,最终增强了心肌收缩,并在过量时引起快速且无序的收缩,即室颤。而被暂命名为「起搏器」的波动,可以迅速解除洋地黄引起的室颤,这就说明它可以精准地断开这段环环相扣的链条中的某一环。要麽增强钠钾泵的活性,要麽阻止钠钙交换。它必定通过某种渠道迅速改变了细胞内外电解质分布——以一种恰好与洋地黄相反的方向。钠钾泵和钠钙交换广泛地存在于包括心肌丶血管平滑肌丶神经系统丶肾小管在内的各种组织中,支配着的远不止心肌,还有血压丶水电解质平衡以及神经电生理。如果不加限制地发挥这种力量,将电解质推向另一个紊乱的极端。用于解除洋地黄中毒的「起搏器」,是否也可以成为一种致命程度不遑多让的恶咒?「让我们来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