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中的“田大人”自是指州丞田岭。
去年集滢瘟疫事件结束后,田岭提拔了几个当时助力解决此事的年轻官员,他儿子田岳也在其中。
但田岳只是从“集滢县令属官”升任州丞府钱粮署簿书,并没有云知意这样惊人的风光。
云知意环顾四下,确定近前无人,才不屑又无奈地嗤之以鼻:“你以为田岭这是对我看重栽培?”
顾子璇迟疑地挠头:“难道不是?”
“陛下新政已通令各州,其中‘均田革新’这一项是个得罪人的硬茬摊子。田岭推我登高位,不过就是要将这个烫手山芋扣在我头上。”
跟着沈竞维跑了一年,云知意若再看不穿这点,就真真是白吃了一路的苦。
“他真正想用的不是我,是我背后
的云氏之力。这事若办成,他对陛下就能有交代,地位会更稳固;若没办成,我在其位没谋成其事,即便我祖母出面也只能保我不丢脑袋而已。到时他推我出来贬官挨打那是有理有据,他自己照样八风吹不动。”
顾子璇眉头一皱:“这老狐狸!看来他是算准你性子‘独’,行事不爱与人拉帮结派,不会牵连太复杂的关系。”
最终若有差池,只需将云知意一人推出去做替罪羊,对上对下便足够交代,他就可全身而退了
。
“可不是?他能把持原州实权几十年,绝不是凭运气的,”云知意咬了咬唇,“我就是为了防他这手,今日才大费周章搞这宴。”
田岭料想她做事必定独来独往一肩扛,她就偏要虚虚实实地来。
要让田岭摸不清她具体与哪些势力利益攸关,今后想对她下手时,就不得不投鼠忌器。
哪怕经营这种真真假假的关系网会很麻烦,耗时又耗力,许多本该一蹴而就的事也会因适当妥协与周旋而受到拖延,但只有这样她才能确保无后顾之忧,才能将事情一件件做成。
官场这些弯弯绕,细说起来实在令人倒胃口。
于是顾子璇笑着拍拍云知意的肩:“往后有任何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话。”
这话听起来好像轻飘飘,但云知意明白,这是顾子璇对她发出的同盟承诺。
她直勾勾望着顾子璇,片刻后噙笑点头:“好。”
在外奔波的那些日子里,云知意想象过许多种自己与霍奉卿重逢的画面。
但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自她回邺城后,两人各忙各的,直到今日这宴才真正打上照面。
可惜云知意要忙着应酬客人,霍奉卿来时又全程被学政司章老拖在身边,两人没机会单独说话,只在见礼时仓促对望了一眼。
近午时,宾客都到齐,酒宴便在繁木园中摆开了。
为了今日酒宴,云知意特地让人从城中请来了一班乐师、伶人。有丝竹歌舞助兴,觥筹交错间笑语不断,宴上自是宾主尽欢。
学政司章老是今日最年长者。老人家登高望重,一向受人爱戴,自是被云知意安排在主桌上坐。
老人家今日来赴这宴,一是给云知意面子,二也是有件公务上的事,需要在这种轻松的私人场合与州牧府的人沟通一番。
州牧盛敬侑今日不得闲,州牧府来的人中,最说得上话的便是霍奉卿,于是老人家揪住霍奉卿就不肯撒手了。
落座时,章老拉着霍奉卿坐在自己的右手座,时不时与他交头接耳。
这桌眼下只坐了章老、霍奉卿、顾子璇,以及州丞田岭,还有官医署、漕运司的几位中年官员。
云知意需周到主家礼数,要先与前头几桌客人轮流把酒寒暄,因此许久都没到主桌来入座。
主人不在,谁也没好意思打断章老。霍奉卿就只能心不在焉地与老人家敷衍周旋着,时不时抬眼偷觑穿梭各桌的那个姑娘,被怄得面
无表情。
同在这桌的顾子璇见霍奉卿将要耐心告罄,便笑嘻嘻扬声道:“章老,人家云知意今日请我们来喝酒吃饭,又不是旬会议事!您总拖着霍大人谈公务算怎么回事?”
顾子璇很早就猜到点云知意与霍奉卿之间的猫腻。
眼下云知意还没回来,她自觉该帮着姐妹照应一二,再加上她与霍奉卿也曾同窗多年,这便仗义出声了。
章老平素不刻意摆尊长架子,从前他们这些人还在庠学
念书时,就很爱在这位老先生面前没大没小的顽皮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