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之扬笑道:“天琴你试过了,且尝一尝天鼓的滋味!”
“天鼓?”云虚暗暗心惊。
“百穴为鼓,随意击之。”乐之扬双手挥拍、脚尖起落,云虚只觉周身要穴忽冷忽热,突突跳动,不由大惊失色,全力压制穴位异动。冷不防乐之扬蹿上前来,右手一勾,拨开他的长剑,左掌飞出,啪地击中云虚左胸。
云虚翻身飞出,勉强站稳,中掌处痛彻心肺。乐之扬纵身赶上,云虚举剑要刺,乐之扬手挥足舞,弹动其真气,鼓动其穴脉,云虚内外受制,仿佛牵线木偶,真气、内力不听使唤,连带剑法也是乱七八糟,长剑落到外门,胸腹破绽大露。乐之扬挥掌斜斩,正中云虚腕脉,后者只觉一条手臂经脉颤抖,半身麻木,不听使唤,当啷一声,青钢剑坠落在地。不容他躲闪,乐之扬右脚飞起,正中云虚小腹,云虚百穴齐振,血气冲喉,哇的吐出一股血水,整个儿飞出悬崖,惨叫一声,消失在风雪之中。
终于打败强敌,乐之扬扯下眼罩,一跤坐倒,望着山下,忽然后悔起来。无论如何,云虚总是叶灵苏的生父,如今不死即残,将来见了叶灵苏不好交代,可是回头一想,倘若云虚胜出,死的就是他乐之扬,另外还得搭上梁思禽的性命。
想到这儿,乐之扬回头望去,忽见梁思禽张开双眼,瞪视远方,面庞抽搐不停,肌肤之下龙游蛇盘,无形之气将要破体而出。
这情形乐之扬也曾见过,当日紫禁城中,梁思禽天劫发作,就是这般模样。
乐之扬跳了起来,凝神听去,又吃一惊。梁思禽体内的真气狂乱得不可思议,冲入天地之间,搅得风云变色。若将狂风暴雪比作往而不返的天马,“周流六虚功”就是大而无当的缰绳,挽住狂风之眼,牵之扯之,驾之驭之,扭转风向,助长其势。
梁思禽挽住了风脉,“周流六虚功”也发挥到了极致,仿佛蜕皮之蛇、破茧之蝶,受了风脉牵扯,行将脱离宿主,飘然随风而去。梁思禽天人之衰,已到破败边缘,浑身骨骼啪啪作响,眼耳口鼻纷纷渗出血水。
“落先生!”乐之扬失声惊叫。
梁思禽若有所觉,回头望来,看见乐之扬,嘴角上翘,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惨笑。
这一笑,乐之扬看出端倪,梁思禽借风失败、天劫爆发,无论家国天下,统统化为泡影。
“落先生!”乐之扬又叫一声,心中灵光乍现,生出一个念头。
“呵!”乐之扬迎着狂风踏出一步,手挥目送,弹“天琴”、鸣“天鼓”,用尽所有心力,制服梁思禽体内狂乱的真气。
“驭气”之法源于《灵飞经》的“灵飞篇”,为了救治叶灵苏,开始有所成就,此后屡经磨炼,渐渐精熟,直至今日与云虚一战,穷极生变,终于大功告成。“天琴”、“天鼓”以天为名并非夸大其词,但凭这两门功夫,放眼天下已是罕逢敌手
可要制服“周流六虚功”,乐之扬仍觉力不从心。这一门奇功,遇强越强,大如天海,了无边际。乐之扬驭劲之力越强,梁思禽的真气也随之变强,甫一交锋,“六虚劫”火上浇油,越来越烈。梁思禽双脚离开,冉冉上升,违逆世间常理,赫然飘在半空。
乐之扬见过这种情形,此后梁思禽身不由主,搅得紫禁城天翻地覆,可是依他的说法,那时的天劫比起
现在只算是小巫见大巫,一旦再次发作,威力更胜十倍,不但梁思禽尸骨无存,乐之扬离他太近,怕也难逃劫数。
乐之扬使出全副本事,驾驭狂乱之气,但如蚍蜉撼树,“六虚劫”不为所动,反而勾起他的真气,上冲“百会”,下搅“丹田”,乐之扬胸中憋闷,几乎吐出血来。
“不对!”乐之扬忽有所悟,“我不是抗衡‘六虚劫’,而是化解它的戾气;以强制强,适得其反,还得顺势而为才好。”
他多次为叶灵苏疗伤,调和真气,疏导经脉,早已得心应手、熟极而流,只是叶灵苏受伤之后、真气虚弱,容易疏导,“周流六虚功”却如洪涛海啸,导引不成、反受其害。
乐之扬凝神听劲,探究“周流六虚功”走向变化,但觉气机虽然狂暴,并非没有规律,而是忽集忽分,分为八股、合而为一。
“周流六虚功”本是融合“周流八劲”练来,梁思禽破功之前,一身真气返归本初,重新分散成“八劲”。故而抗衡天劫,便得统合八劲,一旦彻底分散,就是他的死期。
所以真气忽集忽分,正是梁思禽极力统合八劲、抗御天劫,只是分多合少,已到强弩之末。
乐之扬听出门道,心想:“真气合一,难以撼动,分成八股弱了许多,或许可以各个击破。”当下使出“天琴”,趁着八劲分散,勾动其中一股,真气随之而动,梁思禽也是眉尖上扬,流露诧异神气。
乐之扬一招得手,再不迟疑,只将“周流八劲”当
做八根琴弦,顺应其势,按宫引商,以灵巧手法抚按拨弄,使其脱出混乱,生出次序,从而纳入自身节律。这法子与“止戈五律”近似,听风、破节、入律,只有省去“乱武”一段,并不与之相抗,而是引之导之、顺乎自然。
梁思禽觉出乐之扬的心思,凝神守意,也用乐之扬的节奏驾驭真气。里外相应,乐之扬顿觉省力不少,灵台澄空、心驰意骋,就着“周流八劲”,使出“天琴”之术,弹起了“周天灵飞曲”。
“周流六虚功”的心法本是“西昆仑”梁萧的“谐之道”(见拙作《昆仑》),倘若道心如一,不难调和八劲、统御六虚。然而人有尽而道无涯,人心易变,因为人生不幸、年老志衰,使得道心失守,出现种种不谐。所谓天劫,正是因为功力长进,心法不能随之精进,此消彼长,终成解不开的死结。
音乐之道,在于统合五音七律,使其相生相应,不至于混乱无序。梁思禽钻研音律,也是基于此理,想要从中汲取灵感,补全道心。可他囿于过往恩怨、感慨日暮途穷,胸中矛盾重重,道心支离破碎,到了这个地步,除非借助外力,只有死路一条。乐之扬青春年少、朝气蓬勃,所弹《周天灵飞曲》烂如舒锦、无处不佳,音符出于天籁,节律相生相合,正好暗合“谐之道”的奥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