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霍均川的问题,秦妄只觉得有万千讽刺涌上心头,一种撕扯着他心脏的疼痛蔓延全身,逼得他的眼白更加红得吓人,在血色的光晕下就像入了魔。
他不明白,这个世界的人明明将科技发展到了这种程度,思想上却怎么又能偏执狭隘到这个样子!
曾经他以为霍均川是有气魄,有远见,不为眼前虚假的繁华所遮蔽,能够干成一番大事业的人,但是现在看来,他固执又狭隘,只相信自己一直以来所看到和相信的东西,和其他人又有什么不同?
“你一直以为是零控制住总统,将寄生物强行植入到联邦高层的脑子里,他要害人,要毁灭人类,毁灭全世界,对么?”秦妄不等霍均川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他知道现在零生死未卜,他贸然说出真相可能会打乱他的计划,但他怎么能忍!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是因为零自己告诉你,他的目的就是毁灭世界了么?他没有。是你们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会这么做——为什么?就是因为他是人工智能,还是一个不受人类操控的,拥有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
“你们觉得一个机器怎么会懂得人情冷暖,怎么会有七情六欲?一个超级人工智能觉醒了自我意识,除了要取代人类毁灭世界还有什么别的目标?归根结底,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从来没有将零当成过平等的,可以交流的存在去看待,你们傲慢狭隘又恶毒,只愿意相信自己那一丁点贫瘠的认知,把零当成一个造物,一个威胁,却忽略了——零是一个生命。”
霍均川定定地望着他,这些话岂止是离经叛道,简直如同穿云裂石,如一道惨烈的光从厚重的云层后面穿透进来,连联邦城市里炫彩的霓虹也无法遮蔽。
给他带来了太大的震撼。
“他是一个生命,霍均川,他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你们想要杀了他,但是问过他觉醒了意识之后究竟想做什么吗?”秦妄的声音低哑下来,过于浓厚的悲伤和愤怒死死压在了他的心口,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是你的援军,想要杀死总统的不是零,是财阀和你的合作者。”
凭什么零就必须背负着污名和骂名,殚精竭虑做着为联邦好的事还要遭受着这种误解?
秦妄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接受这个畸形的世界,能够习惯这里的残酷,他不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他甚至提前设想过如果零真的是如传言中的那样,他该怎么保住自己的命,怎么脱离零的掌控继续活下去。
但他相信自己的感受,自己的判断,如今更相信自己看到的证据。
“你……你受到了零的蛊惑,顾柏。”霍均川的声音顿了一下,语气也不复平静,“你说的都只是你自己的判断,不管你之前来自哪里,你对这个世界,对零的了解太少了,他不可能……是你说的那样。”
霍均川的声音弱了下去。
他心中忽然涌上一丝不确定的惶恐,零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零一直高高在上,在觉醒自我意识之前,他服务于整个联邦,所有人都在依赖他,科技,管理,资料,运算……可以说没有零就没有后来蓬勃发展的联邦。
甚至后来政府势弱,黑暗财阀崛起,他们也仍然无法真正地越过联邦的权限,因为联邦有零,在零的掌控下,绝密技术和资料都被保护得很好。
直到总统昏迷……不,失踪之后,零才像是突然露出了隐藏的獠牙,凶残地咬向人类的血肉。
但即使如此,这个世界也仍然保持着平稳的运行,没有人的智脑失灵,没有悬浮车突然罢工,所有电子设备都仍然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维持着人类社会的平静。
零只是一个人工智能,如果他的目的是消灭人类,他何必……多耗费能量来维护这些呢?
霍均川就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了,他身形晃了一下,露出些许恍惚。
说到底,他和零才说过几句话,他怎么会知道零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如果是另一个人和霍均川说这些,霍均川也许会觉得对方疯了,或者已经彻底被寄生物给控制了,但是现在说出这些话的是顾柏。
顾柏的存在很特殊,他虽然出身财阀,但是在谈话中表露出的思想,甚至比反抗军里的人还要激进,这种激进恰好地符合霍均川的理念,他们从绑匪与人质,过渡到能够交心的朋友,也不过用了一年。
现在他知道了,原来顾柏从一开始就不是顾柏,而是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
那么有没有可能,他真的看到了一些……他们看不到的东西。
“这是零告诉你的么?”霍均川低声问,“你已经取得了他的信任,他让你知道了他的计划么?”
“零没有告诉过我,但我有眼睛,有心,我能看到也能感受到。”秦妄说,“他说用寄生物控制了我们,但是你回去之前应该检查过大脑吧,检查出来了寄生物么?”
霍均川眼神微凝,他轻轻地摇头。
他的确检查过,没有从现有的仪器中检查出任何寄生物的踪影,但是反抗军里的医生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零怎么会故弄玄虚?他一定是用了什么新的技术将寄生物隐藏起来,好让他们无法自己拔除。
“检查不出来,因为零根本就没有给我们植入寄生物。”秦妄说,“零没有告诉我,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他认为没有人类会相信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只能采取最简单的方法,那就是利用人类的恐惧。”
他垂下眼看向自己的手。
寄生物的存在在普通民众里还是个秘密,但是在顾氏不是。
在离开顾家之前他查过寄生物的资料,这东西一旦被植入,根本不会毫无所觉,在没有被控制的时候,人类会时不时地听到紊乱的杂音,精神也会时刻处于恍惚的状态,人们会经常以为自己在做梦,对自己的行为没有明确的认识。
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不但思维清醒,更是从没听到过什么紊乱的杂音,就算是暂时将分裂体压制下去,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到影响。
所以他猜,零根本就没有给他们植入什么分裂体,他会那么说,不过是为了稳住他们,以及要求他们去帮他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