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崕不说话了,薄唇紧抿,失了血色。
“保命丹以强者的血肉或者内丹炼成,效力惊人却不霸道,不会反伤你的身体。当世,不会有比郝明桓更强大的修行者了。”天神也叹息出声,“给你换进石心不久,郝明桓交托了国事就自刎身亡,临终前嘱咐白龙,将他的血肉和神魂一起炼成灵丹,这样药效更好,才能助你存活于世。”
云崕后背依旧挺直,却坐成了一尊木雕。
真相竟然是这样,他吃掉了自己的父亲?难怪自有记忆开始,他就从来没见过郝明桓。
心口忽然一阵剧痛,云崕闷哼一声,嘴角重新沁出血丝。
“云崕!”冯妙君大惊。他心伤根本还未好全,这时哪经得起大喜大悲?
云崕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许久都不再动弹一下。
冯妙君伸手轻抚他坚实的背部,希望能给他一点慰藉。云崕心底的疼痛,因着生死相契的关系,她也感同身受。
上天对她的男人,实在太不公平。
天神静静等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斟过一杯热茶,推到云崕面前:“再饮一杯,这可是好茶。”
这杯茶与先前的铁观音不同,汤色青碧,带着沁人的芬芳。
云崕放下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那架式像是一口闷尽老酒。
杯子还未放回桌面,他的脸色就红润起来。
云崕咦了一声,伸手在自己胸口按了两下。那力道很大,冯妙君看得眼皮真跳,就怕他伤口再度绷开,皮破肉绽。
哪知他呼吸都不曾错乱一下,肃容对天神道:“多谢,心伤已愈。”
一杯茶水,就治好了他的伤口?冯妙君看向天神,记起她掌管生命之力,予生予死都在翻掌之间。
天神摆了摆手:“无妨,我只是成全这一段因果。”郝明桓的儿子,不该再为心伤所扰。
心里种种思绪,就像泥炉里的沸水,翻腾不休。云崕又出神许久,直到亭角有一朵木棉花被风吹下,啪嗒一声落在地面,他才突然惊醒。
他漂亮的桃花眼里血丝未褪:“这件事,为何娘亲从来不说?”为何娘亲要瞒着他,让他怀揣着对父亲的仇恨,度过了三百多年!
“云崕。”开口的不是天神,而是冯妙君。她的声音低柔,像是害怕说出来的话会变作伤人的箭,“她希望你摆脱那样的宿命。只要你还恨着郝明桓,就会憎恨和反抗他带给你的使命。”
郝明桓的心里装着天下,可是白龙的眼里只看见儿子。
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忧思和执念,她宁可他好好儿活着,不要去管这天下兴亡,不要以自己的性命去拯救天下苍生。
这样的心情和企盼,只有女人能懂。
冯妙君轻轻握住了云崕的手:“都过去了。郝明桓和白龙的夙愿,你都已经完成。他们可称无憾。”
云崕不语,只是反握住她的手,更加用力,好一会儿才长长叹息。
三百年红尘浊世的历练,让他的心性坚如磐石,这时只是感慨良多,情绪却不会崩溃。何况冯妙君说得对,再怎样的恩怨纠葛,也是三百多年前的往事。
他该放下了,未来他有她,有无上大道。
冯妙君问出了困扰自己最深的话题:“我丹田里的鳌鱼印记是怎么回事?”
天神轻咳一声:“你的魂魄自异界归来后,就投胎去新夏王室,成了长乐公主。然而我推算你的命运之线,发现天魔的烙印竟然还未完全消除。这时候再做其他补救已来不及,只有将你和云崕以契约相连,才能让你时时着紧他的性命,不至于与他作对。”她顿了一顿,“何况云崕的确厌憎自己的宿命,有你在侧,才能确保他忠实履行。”
冯妙君垂首不语。
天神不仅知悉万物,也洞察人心。
云崕一方面明确自己背负的使命,也为天下苍生奔走,另一方面却憎恨最终的宿命。
对活下去的渴望,烙在每个生物的本能最深处。
“现在这样么——”天神望着他们两人,笑吟吟地,“倒是意外之喜。”
“就这样?”冯妙君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是这样。”
天神的回答斩钉截铁,冯妙君只得点了点头:“对了,我失足滑落小搬山阵之前,在湖里见到安夏王后。她——?”
“的确就是安夏王后。”天神轻笑,“那时她已经身在地府,却还挂念着你。我算出她与你之间还有一丝因果未了,才安排你们在湖边见面。你那时年纪小,只听安夏王后的话,这才有机会踩进搬山阵、去往升龙潭。”
冯妙君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她在哪里?”
“转生去了。”天神看出她的心事,“仍投在富贵权柄之家,你也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