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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8 一波未平(第1页)

如果有足够的仙药链霉素的话,救灾队会吝于给灾民使用吗?答案必定是非常显然的。这是一个会为了救灾而支出巨额财政,把宝贵人才不断派往前线的政权,对于这样的一个政权,葛谢恩终于多了几分理解,至少在此时此刻,或者说在一个极宏观的高度,可以下一个如此的定论:对于买活军来说,所有的不公平,前提都是供应的不足。

不论是普通灾民无法使用任何一种链霉素,买地的普通病人中也只有少量能使用土产链霉素,最终只有救灾队才能慎重地使用少量……归根结底都是链霉素的产能不足导致。将同样的逻辑往前去推,便可以轻易地知道,在六姐所推动的‘新模范’中,对农民的漠视,或者说,在葛谢恩理解中的歧视,其实也多数都是因为供应的不足……

百姓的尊严、自信和在社会中获取的认同感,同样是一种资源,甚至,葛谢恩现在逐渐发自肺腑、痛彻心扉地明白:这也是一种少见而稀有的资源。它所牵连到的,是社会的方方面面,社会的根本,尽管道统怀抱着最美好的愿望与期许,但在眼下这极其局限的生产力条件下,现实就是,这种漠视与倾斜必将长时间维系,甚至,葛谢恩现在可以如此判断,即便有一天,全天下的百姓都起码能把白米饭吃饱了,这种对农户的歧视恐怕还将持续下去,难以消除。

天下的人才这么多,难道只有她看出了政策后的不公吗?葛谢恩现在逐渐明白过来了,正因为天下间英才处处,比她更优秀更有阅历的人,不知凡几,大家才能比她先走一步,看到问题的第二层——这并不是六姐或‘奸臣’的疏漏导致,而是生产力条件的限制,既然如此,那么,骂也是没有用的,想要改变,就得先把生产力提上来,倘若没有这样的能力,说出口的抨击又有什么作用呢?

要提高生产力,这就绝不是一朝一夕、一人之力了,就算是如徐子先大宗师,乃至红圈学者般的天才,也不过只能在一个细分领域发挥作用,真正把生产力落地,靠的必然是一个极其庞大的群体。

一般人就算立志,也只能从一件件小事做起:不说别的,如果能把链霉素的生产能力提上来,就算在总生产力领域,好像微不足道,但是不是立刻就能挽救太多因为鼠疫而损失的人命了?

或者,当接触到实务更久之后,会不会有这样的觉悟:对于百姓来说,他们真的在乎被歧视吗?临城县老家,那些农户的抱怨,究竟是因为在新模范中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地,还是更多的因为,对买地的农村耕种政策产生了日积月累的不满?

对于一个生活在战乱、瘟疫、旱灾年代的农民,尊严和链霉素,他更想要哪个?甚至葛谢恩觉得这个比喻都不合适,应当是问,链霉素和粮食,他们想要哪个?而答案也很清楚——无疑是粮食,虎牢关和晋阳的惨烈对比,是最好的答案,没有链霉素,还可以在鼠疫面前赌命,但没有粮食,那是毫无周旋余地的,必定会饿死。

从缺粮到缺药,从缺药到缺衣……尊严在生存面前,其实不值一提,葛谢恩从前的义愤填膺,简直是不切实际,一下跨到了最后一步,她凭借着自己的幸运和父母的奋斗,起步就在这些人遥不可及的远方了,在她看来至关重要的门槛,对真正的农户来说,简直就是高不可攀的龙门。

他们要先后跨越粮食、医药、用具这些障碍,最后再翻越一座由无知构成的高山,才能真正意识到自己需要尊严,需要向主流模范靠拢,需要肯定……等到了这一步,再经过漫长的蜕变,他们才能把产生的诉求,大声表达出来——葛谢恩现在甚至怀疑,连两代人都不够,或许需要五十年,三代人,才能走完这样的漫漫长路!

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点,一如平静地接受了李哥的离去,接受了自己的转变,葛谢恩的感情,从前是易于泛滥的,总是过分丰沛,似乎如洪水一般需要疏导和治理,但现在却反而变得和其余救灾队员一样,在平日里显得有点匮乏,似乎什么样的改变,她都已经能顺其自然地接受,归根结底,是因为她对生活已经没有了丝毫幻想,她已见识过生活最严酷的样子。

就这样吧,消灭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哪一步,眼下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这才是最重要的——甚至她可以说,这也不算是坏事,既然现在做不了从前想做的事,那就从眼前能做的事去慢慢做起,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天下就犹如一个巨人,所迈出的每一步,就是千千万万个葛谢恩,不,千千万万个比葛谢恩更伟大的人,在尽职尽责地完成自己每一日的工作。葛谢恩能有幸厕身于彼辈之中,去承担较为重要而危险的工作,实在是相当的荣幸!

甚至,葛谢恩感觉,自己还产生了一丝窃喜——眼下她能做的,需要她做的工作,虽然艰辛危险,但却没什么她做不到的,对她来说并不是真正的困难。不过是需要忍耐一些感官上的折磨罢了,或者承担一些健康上的风险,对葛谢恩来说,这不足以磨灭她骨子里的意气。

葛谢恩恰恰感到,自己从前的志向,是相当困难的,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着手改变,不论是为农户发生,顶着衙门倡导的压力,把人口和模范的矛盾掰扯出个一一三四来,还是号召农户为自己的利益发声,或者是推动民间改变对新模范的态度,尊重农户的生育……等等一切,改变的都是上千万人聚在一起,所产生的朦胧多变的一种集体的认知——葛谢恩想,要改变这种共同的认识,可比移山还难那!比起来,打扫鼠疫病房,又压根算不了什么了。

等到生产力条件成熟的那天,想必这工作也会变得更加困难吧……人心之中,那股习惯的力量,一旦形成,会形成属于自己的一种惯性的力量,想要遏制就更加困难了。葛谢恩有种逃避了重担的感觉,虽然也有自己的愿望短期无法实现的失落,但一想到将来会是新一代人来为此奋斗,她也觉得相当的放松——至少,这不会是她的问题了,她也已经行了她的道,她是可以问心无愧的。

大概是因为这窃喜后的一点心虚,她在日常的工作上格外积极,并没有因为重病一场,便多花时间修养,依旧想要到第一线去,和救灾队一样,奔走于前线,防疫科普,根治山阳鼠疫——不过,李苟盛没有准许她,按照救灾队的规定,染疫队员也不宜再去第一线了,如果本来可以慢慢康复,因为奔波劳累,病情复发而死,队长是要承担责任的。

就算是天花等相对病死率较低的疫病,都是如此,更何况鼠疫了。这东西实在是太凶,就算葛谢恩愿意,别人也不敢让她提早出奉圣寺,包括整个救灾队,回买地后都是要隔离半个月的,所有行囊基本都要滚水消毒,再把体毛剃光,像是晋阳这一次的流行程度,甚至所有衣服都被烧掉,书本笔记拿去高温熏蒸,也都是有的。

葛谢恩大概一周就觉得自己已经痊愈了,但因为出不得奉圣寺,也就是帮着留奉圣寺的大夫做些抄写工作,整理这一次疫病的各种资料罢了。她也不挑剔,尽心尽力地帮忙,因为这活儿不忙,有了空闲,她还自学些医书和数学知识。

葛谢恩现在学习比从前认真多了,从前学习成绩虽然也不错,但更多好像是为了满足母亲的要求而学,现在完全是她自己想学——救灾队队员,很多时候都是多面手,从医疗防疫到组织劳动,再到军事知识,不一样的灾难需要不一样的能力,葛谢恩自觉自己没一样素质是说得过去的,也就是能听从吩咐,按照规定去干些帮手的粗活,除了平时注意在工作中偷师之外,逮着了机会,能学一点肯定是一点。

就这样,三不五时和回晋阳补给开会的救灾队员见一面,不知不觉,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山阴北部的疫情差不多是到尾声了,葛谢恩从奉圣寺回城时,最突出的感受,就是晋阳城的人潮陡然间暴增了十几倍,城里城外热闹非凡,好像一个多月以前,这里家家关门闭户犹如鬼城的景象,不过是一场幻梦而已。

城内城外,全都是包着羊肚头巾,拿麻布做了口罩,蒙着面的光头汉子——头都是新剃的,大概是为了防跳蚤,这也是葛谢恩所见到的,为了防鼠疫的最后一点努力的余痕了,除此之外,城里灾难的氛围已经半点都没留:这还是城里,不许外头流民进来,她从南城门经过的时候,发现南城门紧紧关闭,好奇一问,才知道原来城外已经聚集了上万流民。

“不知道他们从哪听说瘟疫已经停了,立刻就聚过来了,这些饥民就像是蚂蚁,老远就能闻到蜜香味!无孔不入,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些犄角旮旯爬出来的!还好,现在大驿已通,粮食源源不绝地运进来了,不然,我们城内各大家的粮仓也要见底喽!”

原来这都是山阴南部的灾民,山阴南今年大概只下了两场雨,在晋阳防疫的几个月里,泽州百姓纷纷对今年的收成感到绝望,开始向外流动,如果说葛谢恩等人在虎牢关看到的饥民,人数就很多的话,那要知道的是,那都是抵御风险能力较差的底层农户,以及运气不好,生活在灾情最重地区的百姓,当时其实绝大多数农户还都在等着下雨,直到这几个月,这些百姓也彻底绝望,开始向外流动,还真是——本来都不敢往北走的,可不知道他们的消息怎么就这么灵通,几乎是晋阳疫情才刚有起色,南边源源不绝的流民就来了。

这也是为何晋阳才刚刚恢复,就热闹更胜以往,晋阳的范家非常机灵,一意识到态势,立刻急电买地,从南洋大量买粮,安排海运专船运往天港,下船后走大驿入晋,这才堪堪赶上第一波灾民潮,算是把他们给稳住了,没对晋阳的局势造成巨大的冲击!

至于说那些从虎牢关入中原道的饥民呢,就没那么好运了,中原道哪有余粮给他们?他们在生存的压力下,自然也起来作乱,如今,中原腹地已经是一片糜烂,救灾队的中原道分队,也限在里头,好久都没了消息!

才救了瘟疫,又来了大股大股的饥民?

饶是葛谢恩的心智已经非常坚毅了,但听人如此诉说起北面近来局势时,也是眼前一黑,似乎鼠疫后遗症找上门来了一般,好一阵眩晕: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救完了一难还来一难,北方的灾难……何时才是个头啊?!居住在这片广袤大地之上的百姓,又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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