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湖的东北角向水面伸出了个亭子,檐角起翘,六面都蹲了石制的吻兽。亭中坐着一对少年人,背后霞光漫天,远看似画,美轮美奂。
纪献川目光清浅,看了眼前的少女良久。他有意无意地挑拨着她的耐心,只见这窈窕少女不羞不恼,视线的焦点似乎落在面前的棋局上。
伶牙俐齿,是他对沈筠知的第一印象。
亭中漫长的寂静仿佛是在配合中元节的氛围,就在沈筠知思量着他是不是想再打晕自己一次的时候,纪献川终于开口:“论恩惠太重,三个月的时间,烦请沈小姐将此事处理干净。”
沈筠知心里蹿上了火苗,“烦请”?听听这人嘴上说得多客气。今日不论她出不出现在重鎏宫中,纪献川的原计划都是会落空的。此人行事完全不在乎手段是否光明磊落,一次不成,下一次更是难防。行吧,纪献川给她机会让她自己解决,还算是个差强人意的结果。
“多谢纪公子宽待。”沈筠知在心里骂了八百遍,脸上的笑容依旧挂得得体,“那我先告辞了。”
“沈小姐慢走。”纪献川收回了审视的目光,重新看向棋盘上的残局。
沈筠知偷偷做了个鬼脸,起身走到亭外,又想起还晕着的采蝶,折了回来。
还不等她开口询问,纪献川先一步做了答:“奉西应该是把人扔在了某条道上,沈小姐若是没空去寻,左右小半个时辰她就能醒。”
好,好。这还是沈筠知穿书之后第一次想狠狠咬人一口,如果不是她警觉,此刻应该也是晕在宫中某个角落,如果是被其他人发现,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
沈筠知脚下步子踩得极重,发泄着心中的怒气,一边抓紧时间四处寻着采蝶,天快黑透了。按理说这么大个人应该挺显眼的……
她一路找到石林附近,终于寻到了采蝶。只见她双眼紧闭,衣摆处沾了些泥土,斜倒在灌木丛上。
“采蝶、采蝶,醒醒!”沈筠知伸手用力晃了晃她。
采蝶缓缓醒了过来,面上一片茫然:“小……小姐?这是哪?嘶——奴婢的脖子……”
沈筠知伸手替她揉了揉脖子,小声道:“这事我回去后再跟你解释,今天发生的这一切记得烂在肚子里。我们先回河边,出来许久母亲该担心了。”
“是。”采蝶虽然还发着懵,但也模糊间意识到事关自家小姐清誉,连忙应了准备起身离开,却被沈筠知按住了肩膀。只见她竖着一根指头放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似有两个人的声音从远处渐渐靠近。
“……殿下那边有劳姑姑了。”
“是姑娘自己有本事,老奴可不敢托大。”
“再有诚心求佛,也得有信使带路,姑姑不嫌……”
判断着两人已经离去,沈筠知又等了片刻,才拉上采蝶猫着腰出了小路。
“小姐,奴婢觉着刚刚那两个人……有一个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沈筠知难得冷着脸。这丫头耳朵倒灵,那是她庶姐沈茹薇的声音,另一位应该是话中提到的“殿下”身边的宫女。沈茹薇怕是想借进宫的机会,和某个皇子公主搭上线,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宫中行走多是贵人,私下议论怕会招惹祸端,你就当没听过,我们快些回去吧。”
*
等沈筠知再回到永康河边的时候,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戴上她乖巧懂事的面皮。放灯祈福的仪式刚刚结束,周围点了一圈烛火,众人分成几拨,有的跟着皇后,似乎在讨论近日南都里流行的戏曲;有的在捧皇贵妃娘娘的场,赞赏她养的九重葛兰。
寻了一圈,才看见角落中独自坐着的叶氏,一副心绪不宁的模样。沈筠知舒了口气,揉了揉脸让自己看上去雀跃些。
“娘。”沈筠知赶快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轻轻晃着撒娇,“女儿知错了娘,不该出去贪玩,您知道的嘛,女儿实在是不喜欢这种场合,刚刚在那殿里坐着吃饭的时候我就浑身骨头犯痒。”
沈筠知看着叶氏的神色,蓦然瞧见她脸上的泪痕,心下怔了怔。说起来叶氏很少摆弄这样的阴狠手段,更何况这是在皇宫之中,是她忽略了刚才那段时间里,她的娘亲其实无比紧张惶恐,同时还要担心她这个不知去向的女儿。
叶氏看向她,眼神极其复杂,充满了愤怒和喜悦,在又一次泛起水光的时候闭上了眼睛,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你个不孝女,还知道回来……”今日一番筹谋对于叶氏来说已是竹篮打水,自己的亲女儿迟迟不回,让她不敢按原计划揭露沈筠珏写的“情笺”。
面对这样饱满挚诚的情绪,沈筠知反而有些无措,但许多事她无法即刻向叶氏解释。
沈筠知准备了满腹冠冕堂皇的安慰之词,在舌尖转了又转,开口却只道出一个字“娘”,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采蝶,你好好陪陪夫人,我去找二姐姐说两句话。”沈筠知转头吩咐跟她一起回来的丫鬟。
叶氏见她又要走,重重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愿再看她。